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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第二營第五連唐連長帶了傷殘隊伍回頭走到葫蘆嘴,就遇到營本部及六、七、八各連。唐向何營長誇大報告道:「報告營長!敵人六七百,輕機四挺,在宅梧公路狙擊本連,劇戰兩小時,陣亡少尉排長蕭天仇以下六員名,受傷二十餘員名,天黑恐受包圍,特率隊回來報告!」何聽這報告,心很慌:六七百人,不是比我一營人多了一倍?晚上,伸手不見五指,跟比我優勢的敵人打盲仗,實在不上算。不如就地警戒,等天亮再說。他對營附道:「敵情不明,我們不如等天亮再說吧!」營附想了一想道:「在這裡露宿等天亮,一定上敵人的當。他們黑夜包圍我們,怎麼辦?」何問:「你主張怎麼辦?」營附道:「我以為,不如調第五連做後衛,調第六連搜索前進,第七、八兩連在原地警戒。前面敵人如果退了,我們就衝過去!總之,早點靠近圑部是上策,遲疑不前是中策,後撤是下策。」

  何營長想想也是道理,他就命令第六連上刺刀搜索前進。第六連連長煙屎陳帶領六七十名心驚膽震的士兵摸夜路前進,連他自己都害怕起來。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煙盒,取出幾粒煙泡,和茶吞食,以防中途煙癮發作,走不得路。他又拔出他的左輪手槍,以防萬一。連馬也不敢騎了。天上沒有星星,走過一處小木橋時,有個士兵打電筒,煙屎陳罵道:「誰打電筒?想投胎是不是?老子送你一粒子彈!」全連上下,都給一種怕死的恐懼統治著。新兵們害怕得腳步輕浮,不斷摔跤,這個剛爬起來,那個又跌下去。部隊行進得非常遲緩,兩小時才走了六七里路。

  老崔帶了一名射擊手隱蔽在小路邊的破毛廁裡面,看清楚煙屎陳的一連人走過。他等他們完全通過以後,就舉起步槍,從後面射擊起來:「吱──嗚!吱──嗚!」兩個人交互射擊,把煙屎陳那匹馬射得跳起一丈高,跟著慘吼起來,大概是受傷了。煙屎陳最初爬伏在地上,不敢動彈,他的部下四處沒命奔走,有的連槍也丟了。煙屎陳叫道:「不要跑!不要跑!鎮定一點!」沒有一個人應他,連他自己的勤務兵也走掉了。

  煙屎陳爬起來,四顧無人,他只好見路就跑。跑不上四五里,左前方的樹林裡又有人射擊,「吱嗚!吱嗚!」子彈在他頭上飛過,他一慌,摔了一個筋斗,掉下水田裡,弄得一身是泥漿。他跪在田裡,用田基作依託,向樹林放了兩槍,壯壯自己的膽。他的槍剛放過,四方八面的步槍馬上射擊過來,而且還夾有機關槍聲,好像是雙方在對戰,把他夾在中間似的。原來卻是他的部下有一個班長掌握了一班人,以為在樹林裡的排長掌握的兩挺輕機是游擊隊,彼此就射擊起來。逃散的散兵找到隱蔽的地方,又以為這一班人是伏擊的游擊隊,又向他們的背後放冷槍。有的一口氣走了二十里路,完全跟隊伍失了聯絡了。

  這一連人,就在這黑漆漆的夜裡,自己跟自己足足作戰了一整夜,向他們看得見的黑影射完了他們的子彈,弄得擔狙擊任務的老崔、老朱他們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是哪方面的隊伍,劇烈作戰了一整夜。煙屎陳伏在田基旁邊,叫不來一個部下,只聽見機槍聲、子彈的嘯聲在他的頭上亂叫。何營長聽見前頭密集的槍聲,他就命令他的第七連跑步趕上來增援。老崔他們這回膽子大了,他向經過破廁所的第七連摔兩個手榴彈,然後叮囑射擊手道:「走吧!我們換一個地方!」手榴彈炸開時,第七連也雞飛狗走,有的士兵竟跟老崔他們走在一道,沒有一個人曉得這場混戰,就是這幾個傢伙搗的鬼。

  這場狙擊戰實在打得意料以外的成功。他們把第二營第五連打垮,把第六、七兩連引進了黑夜的戰鬥,竟使他們互相誤會打起來,不僅消耗了他們的彈藥,殺傷了他們的人馬,更重要的是:延誤了他們的時間,使他們不能及時去救鱷魚頭、蟹王七。

  丁大哥接到老薛送來關於鱷魚頭調動第二營增援宅梧鎮的消息時,他指揮的基幹隊和民兵已經準備就緒。薛的隊伍在公路邊狙擊鱷魚頭的第二營第五連時,丁大哥的隊伍已開到準備位置。當第二營的第六、七兩連互相混戰時,老趙帶了一班爆破班,摸到宅梧通靖村的橋下,埋好了幾個大地雷,把引線牽到蝦球、丁大哥會面的樹林邊,等候爆炸的好機會。

  鱷魚頭的第一營是他們第一個襲擊的目標。營長姓張,曾當過圑長。鬱鬱不得志,常常喝醉酒,一肚子的牢騷,自稱他在江灣八字橋打過國仗,如何如何指揮得力。他的太太專愛跟他抬槓,常常笑他:「甚麼本事!日本人的影子還沒看到,你的部隊就完蛋了!撈倒霉,撈回頭做營長,還誇耀甚麼!」他最怕他的太太,每晚非回去陪她不可。這一晚他睡到十二點鐘,起牀來小解,仰看天空,黑漆一片。遠遠傳來幾聲狗吠,他心想:這樣的黑夜,有人來摸營就糟糕了。但他馬上又想,這樣的寒夜,誰不想陪太太暖暖被窩,傻子才希望打仗。他覺得鱷魚頭未免過度緊張,老打電話來叫加強警戒。他斷定這是杞人憂天,自尋麻煩,他又摸上牀去睡了一覺。

  丁大哥、老胡、三姐帶了隊伍連同亞炳、小老虎、蝦球一班小鬼,從唐黃偷渡徒涉過沙水,走夜路到宵村,又由宵村摸小路走到靖村對岸集結。爆破班老趙一組人就是從這裡派出去的。本來是預定半夜零時開始分路突入靖村的,但因為等待右翼方面老薛的隊伍進到宅梧鎮西岸,取得協同動作,然後才開始攻擊,以免鱷魚頭帶他的特務連衝出來。丁大哥一大堆人等得非常心焦。到處有狗吠聲,恐怕敵人警覺,錯失了時機。要下令攻擊,又不知道老薛方面的情況。箭在弦上,欲發不得,沒有甚麼事情比這個更苦惱人的了。

  原來鱷魚頭第二營六、七兩連的誤會混戰,間接影響到老薛隊伍的行進。他們以為出了甚麼事,一面警戒,一面派出隊伍去跟老董他們聯絡。等到事情搞明白了,已經阻遲了兩個鐘頭,趕到宅梧西岸時,已經是午前二時了。老薛的尖兵看到了鱷魚頭派出的哨兵,哨兵搖電話到圑部報告道:「有不明人數之敵,到達西岸,怎麼辦?」鱷魚頭吩咐排哨道:「王排長!頂住他們!掃射重機,不讓他們過河!」他又電第一營叫張營長,營附答道:「張營長回公館去了!」鱷魚頭大發雷霆,罵道:「他媽的!你拖他起來!再睡下去他老婆就要做俘虜了!馬上通知王連長,帶隊伍跑步趕到圑部來!西岸發現敵人了!第二營沒有消息,電話線也斷了,通知其他各連,馬上緊急集合,束裝待命!但不要吹號!沉著一點!」鱷魚頭這個電話,給丁大哥的通訊員掛線偷聽去了。丁大哥等了兩個鐘頭,等得心臟幾乎要悶破了,這時才聽到這個好消息,知道老薛的隊伍已經趕到西岸,大家高興異常。他立刻下令把圑部與第一營之間的電話線割斷,不讓鱷魚頭再有發號施令的機會。

  老薛帶了一個半中隊,任務是佯攻宅梧,牽制鱷魚頭的直屬隊。他輕鬆得很,走到離敵人排哨約二百咪達地方,派出一班人,四方八面摸近去,輪流向哨位放冷槍。打得哨兵不敢抬頭。王排長馬上下令叫重機射擊,一連串「咯咯咯咯……」的機槍聲,震動寒夜的四野。射了一二百發子彈,沒有打傷一個人。老薛叫一班人向右岸的上空打一排槍,意思是告訴丁大哥他們:我們雖然來遲,但已經開動了!

  丁大哥聽到老薛方面的信號,看看手錶,側過頭跟老胡道:「再等五分鐘好不好?」老胡點點頭。蝦球在旁邊緊張萬分,偷偷攀起駁殼的大機頭,三姐禁止他道:「不要忙!沉著一點。這樣會失火打傷自己人。」蝦球又輕輕把大機頭放下。

  蟹王七集合了他的全連人,也不跟亞喜告別一聲,就一馬當先,帶隊伍跑步趕去宅梧。一連人的跑步,隊伍拉長了,他們通過木橋的時候,老趙在樹林遲疑了一下,當全連人都走上木橋時,才拉動引線,三秒鐘後,震動山岳的「轟隆!轟隆!轟隆!……」幾聲爆炸,木橋塌翻了,炸中了蟹王七這連人的尾巴,炸死一部分,炸傷一部分,蟹王七排頭的幾班人反而脫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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