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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三姐警告蝦球道:「你要充分利用這個機會,安靜地躺著休息,不要多走動,等好了再讓你飛!在我們游擊區,腳是最寶貴的,有了腳,才有生命;有了腳,才能追打敵人,你明白嗎?」蝦球接下去道:「有了腳,才不會落伍連累別人……」三姐笑道:「對了!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安全,是跟全體的生命安全連結在一起的!」把蝦球安頓好,三姐就幫助其他衛生員醫務員忙別的事情去了。

  晚飯後,亞炳來看蝦球,告訴他許多消息。他說:他明天絕早要帶人回頭去,把死蛇抬回來,上頭有重要軍情要問死蛇;他說,我們的正副班長做不成了,要分派到各大隊去服務了;他說,新興那邊來了好幾千自己人,明天會經過這裡。哦!我高興死了!聽說以前在江門帶我出來的那位先生當了政治委員了!他說,黃屋村來的民兵報告,勞明耀、王鳳跟好些同志都給鱷魚頭派人解到廣州領功去了,勞、王兩同志差點給槍斃了呢!他最後又說,上頭開了幾天會,整理隊伍,許多人要調出去,許多人又調回來,我看會有大事情發生呢,看姜同志很緊張的樣子……亞炳在蝦球牀邊吱吱喳喳講了半天。蝦球問道:「我的槍呢?你可有替我放好?」亞炳道:「所有槍枝統統繳上去了。我們以後有駁殼發呢!還背長槍幹甚麼?」說罷裝個怪臉走了。

  第二天,醫院的生意突然興旺起來了,裡裡外外擠滿了一大批傷病員。三姐對蝦球說道:「你不能佔據這個牀位了。要讓給病重的同志。你白天到外邊草地曬太陽,晚上鋪稻草睡地下吧!」蝦球道:「我睡哪裡都行。」說著他即刻讓出他的牀位。他看見全院上下都忙得不可開交,三姐嘰咕發牢騷道:「這怎麼得了!藥沒有,拿甚麼來醫人?」蝦球走過醫務員的窗口,看見一個醫務員跟一個女衛生員在交頭接耳,男的說:「他們一圑人病了一二百,還剩下多少好的呢?」女的答:「看情形不少人哩!經過這裡走了一天才走完。」男的道:「這一百幾十個瘧疾病人,我們怎麼辦?一顆奎寧丸也沒有!」女的道:「怎麼辦?我曉得怎麼辦!」男的道:「沒有藥給他們吃,收容他們幹甚麼?」女的道:「讓他們休息休息,他們走了不少路了。」男的道:「想個辦法吧!不能只給開水他們喝啊!」

  女的想了一想,提議道:「弄點吃不好人也吃不壞人的東西安慰安慰他們的精神吧!這總比沒有藥吃好一點,這也算是一種精神治療法呀!」男的問:「甚麼東西?」女的答:「麵粉!」男的瞪大他的雙眼,反對道:「這怎麼行!這是欺騙!一旦他們發覺了,我們是要受批評的!」女的道:「那麼就只好讓他們躺著。」兩人沉默不響了。蝦球忽然聽見那個男醫務員拍了一下桌面道:「精神治療!精神治療!這總比讓他們躺著乾著急好多了。好吧!我同意你的提議。」女的道:「你不必難過!我們也不怕受批評,只要他們能好好睡一覺,養養神,我們就安慰了。……」男的道:「不必多說,就這樣辦吧!把這十幾個空藥瓶都裝滿它!」女的道:「我現在就去弄來!」蝦球聽到這裡,他快步趕緊走開。

  在醫院門口,傷病員還陸續送來。三姐跟幾個人把附近所有民家的門板都動員借來,還是不夠用。大多數人只好鋪稻草睡地下了。蝦球在門口聽見有一個給用擔架抬來的病人不住地亂嚷道:「我不住院!我不住醫院!把我抬回去吧!我死也要死在隊部!」那送他的人勸他道:「你嚷甚麼呢?打仗的日子多著呢。」那病人嚷道:「我不進醫院!」護送的人勸道:「這是我們兄弟部隊的醫院,不是我們自己的醫院,你這樣大叫大嚷,人家聽見多難為情?」原來那病人在發高熱,放他下來的時候,連他的姓名他自己也記不得了。

  蝦球走到那病人的面前,看見三姐在旁邊,他就問三姐道:「我的腳不要緊了,要我做甚麼事情嗎?」三姐望了他一眼,就叮囑他道:「你進去告訴謝同志,請她把她的鋪板騰出來,讓給吳隊長。」蝦球道:「哪個謝同志?」三姐道:「她在孫醫務員的房間,那個女同志,矮矮的!」蝦球道:「哦,我曉得!」他走到剛才他無意中走過的那間放置藥品藥箱的房間,只見孫醫務員一個人在那裡整理空藥瓶。蝦球問道:「謝同志呢?」孫醫務員道:「你找她幹甚麼?」蝦球道:「三姐叫我通知她把牀板騰出讓給病人。」孫醫務員道:「謝同志出去了,騰我的這副門板吧!」說罷他就把他的鋪蓋捲起來。

  蝦球走出來告訴三姐,三姐就吩咐他:「來!你來幫手抬吳隊長進去!」這位隊長不斷發夢囈,一路叫嚷:「我不進後方醫院!我不進後方醫院!……」這種聲音是慘厲的,聽了人都覺得心寒。三姐問那護送的人道:「怎麼,你們這位隊長發高熱都還記得後方醫院,到底為甚麼他對後方醫院留下那麼深刻的印象?」那人解釋道:「我猜大概是因為有一次,我們隊上最好的兩個同志因病送到後方醫院,一去就沒救,隊長氣得幾餐吃不下飯。不過這又能怪誰呢?我們那邊山地,醫護人員很少,又是生手,又沒有藥,要他們怎樣辦?」三姐聽了不斷搖頭,不願再聽下去了。蝦球跟在三姐的身邊,忙著這樣那樣,沒有一刻休息過,很快就天黑了。

  病人吃的是最好的晚飯。是椰菜、咸菜、豆角混合飯,加鹽煮成一大鍋,爛稀稀好像泥糊。吃飯時,三姐招呼送吳隊長的人吃飯,一邊謙虛說:「我們人手少,照顧不到。」那人睜大一雙眼應道:「你們捱了一個多月稀飯了!這樣的伙食,天天有吃也心願了。」三姐道:「病員的多,主要原因還是在營養不足,加上生活流動,疲勞過度,工作繁忙,不病,那才稀奇呢。病是難免的,只是藥物少,人手少,總不是辦法。你們團上的情形還好吧!」

  那人答道:「好甚麼,長途行軍,甚麼都說不上了。希望在這邊快快開展,打開局面,慢慢在戰鬥中改進。」孫醫務員問道:「你們那裡有奎寧丸吧?」那人搖搖頭道:「沒有。我們的衛生員本身也在打擺子,他們沒有藥吃,反要別的同志看護他們呢!所以,我們只好在再次移動之前把傷病同志送到這邊來了。」孫醫務員還想說甚麼,謝同志碰了他一下,他就不響了。這一晚,病人的呻吟聲此起彼落,三姐和孫、謝、蝦球各人都給弄到深夜才能睡熟。第二天絕早有一件亂子鬧出來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衛生員謝同志早上巡視病號,她走過吳隊長的牀位,吳把她喊住,問道:「剛才醫務員看過我的病了,他不聲不響走開,我到底是甚麼病?」謝答:「他說你是流行性感冒,退燒後調養幾天就沒事了!」吳道:「甚麼調養幾天!我今天就要回去!我是瘧疾病,你要弄些藥丸藥粉把我的發冷治好,最好給我注射福白龍或奎寧針!」謝應道:「沒有這些藥針……」吳發脾氣道:「沒有!甚麼都沒有!沒有就想辦法呀!我們打仗也是沒有子彈,但我們會想出辦法來,你們想了辦法沒有?想了辦法沒有?」謝給罵得臉一陣紅一陣青,站在那裡不知道怎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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