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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第四十九回 坐汽车奸谋枉费 寄包裹毒计频施

  国魂那夜虽因一时之愤,将仪芙抱怨了几句,事后又十分懊悔。他晓得自己妹子赋性豪宕,不同寻常妇女,虽和男人同去游玩,决不致有甚暧昧,自己这回错怪了仪芙,非但友谊有亏,而且于妹子场面上也很搁不下去,因此将这件事秘不令汉英知晓。第二天仪芙迁出他家,他本想设法挽回,无奈昨夜说的话太激烈了,出尔反尔,恐被美良等见笑,只可由他自便。仪芙走的时候,本在早晨,汉英并未知道。到午后出来,找寻仪芙见他不在,问寿伯等又都含糊对答,汉英十分怀疑,细问国魂,方知仪芙已搬了出去。汉英更为疑惑,心想他既然要走,为何昨儿不向我提及,今天不别而行,是何道理?莫非他原籍出了什么急事,有电报催他回家的么?盘问国魂,国魂推说不知。汉英倒也罢了,不意当夜仪芙由邮局寄一封信给汉英,只有寥寥数行,大旨谓昨与令兄冲突,今晨匆匆移寓,未及面辞,专此道歉云云。汉英见了,不觉又惹疑团,拿着信质问国魂说:“你昨夜究竟与尤君怎样冲突?现在尤君已有信来给我,何必再为推饰。”

  国魂听仪芙写了信来,只当他信中已原原本本详细叙明,自己料不能隐瞒,只得也从实说了,却把美良等暗地进谗一节瞒过,只说自己因一时误会,错怪仪芙,不意他老羞成怒,就此迁出,教我也无能为力。汉英闻说,勃然变色说:“哥哥不该将妹子看得这般下贱。尤君同我出去游玩,本是好意,你岂能错怪着他。我不幸身为女子,连你也要欺侮我了,我如何还能做人。”

  说罢哭了。国魂打恭作揖,赔礼不迭。汉英益发撒娇撒痴,进去哭诉老母。老母也十分震怒,唤国魂进去,大大申斥了一顿,令他写信仍邀仪芙来家居住,以息妹子之愤,也免旁人说你对朋友没有义气。国魂讳讳连声。汉英自己也写了封回信,叙明哥哥出于误会,并无成心,劝他仍来同居,以释意见等情,封好交与国魂,令他附封寄给仪芙。国魂面子上虽然答应了,心中暗想:仪芙既走,若再写信教他回来,自己未免坍台不下。故而始终并未写信,连汉英那封信也藏在写字台抽屉中,没给发出。

  仪芙一怒离了谈家,自己独赁一所洋房,预备寿伯等搬出来仍旧同住,一面写了两封信,一封告诉寿伯,现已觅得大住宅,令他们快来。一封信给汉英道歉,不意信去多时,寿伯等既不前来,汉英处也无只字。仪芙细细一打听,知道寿伯等仍住在国魂家内,并无迁居之意,月与汉英时常同出游玩,方知自己上了他们的老当。但既已出来,势不能再到谈家,与汉英叙旧,也不找寿伯讲理,心中气愤,遂和一班狎友天天征逐花丛,狂嫖滥赌。不多几时,已弄得床头金尽,欠了房租,不能再住,只得又庆乔迁之喜,和包、宋、钟等同居。没开销便把衣服典质,境况愈穷困,愈把寿伯等衔恨切骨。那边汉英见信去后,仪芙不来,只当他蓄怒已深,不甘屈就,也就将这桩事丢在脑后。

  有一天偶然开他哥哥的写字桌抽屉,见自己给仪芙的那封信,原封未动的放在里头,顿悟仪芙消息不通的缘故,料他哥哥也未写信,一问果然,不觉十分大怒,又和国魂闹了一场,逼他当场写了封赔罪的信,由自己亲手发出。这时候仪芙已穷极无聊,接着此信,不禁一喜一忧。喜的是汉英还未忘他,忧的是自己几套新衣服已都上了质库,现在衣服破旧,如何再好去见汉英,因此忧闷万状。这就在遇见卫运同前一天的事。后来将包、宋、钟送进圈套,运同教他诱捕寿伯等人,他说须待领到赏钱,再作准备,并非醉心金钱,实因不得赏银,便不能赎当,敝衣袍,怎当得美目盼兮,故而直挨到此时,运同送了五十块钱来,他急急赎出新衣穿了,又买了许多送给汉英的礼物,才很欢喜向谈家而来。寿伯、美良原不知国魂写信的那回事,见仪芙又来,心中都很骇异。仪芙见了他们,本想大大骂他们一顿,再一想自己和运同等准备圈套,请他们入网,现在何犯着与这班将死之人闹什么意见。一念及此,满腔火气顿时无形消灭,笑着和他们拉手,各道契阔。又教人将他带来的东西,拿进去送给汉英。

  汉英听仪芙来了,也亲自出来和他相见。国魂留仪芙仍住他家,仪芙竭力辞谢。国魂又留他吃了晚饭,才放他归去。自此仪芙天天到谈家与众人同饭,一连数日,宿嫌尽释。仪芙又请众人和国魂兄妹同去看了几回夜戏,又邀他们坐了几趟汽车,见众人都不怀疑,心中暗暗得意。便写一封信教运同到他寓处相叙。运同见信就来,问他话儿怎样?那边吴主任已催我多次,若再不给他确实回音,可真要轧死我中间人了。仪芙笑道:“若无消息,我也不请你来了。现在事已成熟,日前我同他们坐了几趟汽车,他们并没疑心,而且都很高兴,这样便可袭用从前旧法,请你仍向吴主任借那部汽车一用,布置一如旧例,时候改在白天,因恐晚间他们就不肯坐汽车兜圈子。不过还有一层,最要紧的事,你须通知侦探一方面人留意,内中还有一个女子,她可不是党人,你们万不能难为她,必须派人好好护送她回家。至于对我,不妨仍用明捉暗放的法儿便了。”

  运同一一答应。仪芙送他走后,即至谈家对众人说:“前几天坐汽车都是车行中租的,坐一点钟便要算一点钟的钱,所以至多坐一两个钟头,坐得很不快意。明儿我向朋友借了一部汽车,不花钱坐他半天,你们各位赞成不赞成?”

  众人都拍手称好。仪芙又问汉英,汉英也很愿意。仪芙拖汉英在内,也有一层意思。因汉项英不肯去,临时众人中,一定有一两个托故不去的。若有汉英在内,他们就有别事,也肯丢了正经,随汉英同往,百发百中,屡试屡验。这回仪芙听汉英答应了,心中好生欢喜。次日饭后,运同果坐着汽车到仪芙寓处。仪芙出来,见开车的仍是前夜那人,仪芙微笑向他点了点头说:“少停你开车,不可一开就奔内地,必须先兜几个圈子,再慢慢的向西门走。因白天不比晚上,给他们起了疑,半路上一叫停,可就全功尽弃了。”

  开车的点头答应,运同将汽车交与仪芙之后,也即辞归,自去布置一初。仪芙坐汽车径到谈家,寿伯等四人与国魂兄妹等候已久,见仪芙来了,更无他话,一窝风的拥出来,先看汽车。美良见是部轿车,很有些不满意,摇头道:“坐汽车无非要在人前出出风头,坐这部轿车,风头出给谁看呢?”

  仪芙笑道:“你要出风头,何不坐到车顶上去。”

  众人大笑。仪芙请汉英坐在车厢正中,自己在她左旁坐下。美良看见,怎肯放松,急忙一脚跨上车,挨在汉英右旁坐了。寿伯、复汉、楚雄三人,也都钻进车厢,坐在汉英对面。国魂见车厢中坐了六人,已没空座,便和开车的并肩而坐。那汽车夫遵仪芙的意旨,先在大马路、四马路一带兜了几个圈子。仪芙又教他走静安寺、抄徐家汇,过法大马路,直达外滩,兜一个更大的圈子。车夫会意,加足速率,向泥城桥开去。走不到一半路,国魂因坐在外面,车行过快,迎面风吹得身上很冷,便教车夫不必再向落荒处走开,回头仍到大马路四马路去兜圈子。车夫不敢违背,只得开回来,又在大马路四马路兜了两个圈子,看钟上已交三点一刻。他出发时,吴星干本约三点钟到西门接头,因恐去得太迟,误了钟点,受星干责罚,故也不及听坐车人吩咐,开车过四马路到跑马厅沿浜,在先他汽车到此,回回弯北向大马路去。这回他发车向南,车厢中六人说笑正欢,并未留意。国魂坐在外面,看得十分真切,问汽车夫何往?汽车夫不答,开车直奔法界。国魂大怒,喝令掉头。汽车夫只当没有听见,反把机器拨快了些,瞬息已过西新桥。国魂知道过去不多路便是中国地界,不觉吃了一惊,暗想这汽车夫形迹很是可疑,莫被他载入华界,落入圈套,遂也顾不得危险,伸手便抢汽车的启闭机关。汽车夫死命把住,不肯松手。

  这时候车已开到法大马路口,刚巧西面来了一部电车。车夫和国魂只顾争执,站岗巡捕举手示号,也没有瞧见,一路直放过去,恰和电车拦腰相撞,轰通豁朗一阵响,电车玻璃窗震碎了几块,汽车头也缩短半尺有余,机器损坏,不能再走。汽车夫被震,跌出车外,头破血淋,卧地不起,国魂坐垫比车夫略低,虽未跌出,头面等处,已被碎玻璃击破数处,血流满襟,车厢中六人受此一震,也都跌作一团。美良趁势抱住汉英,汉英吓得目定口呆,做声不得。仪芙、寿伯都下车观看。寿伯问国魂可曾受伤?仪芙却先要紧看汽车夫的伤势,见他跌闷在地,不醒人事,心中好生着急。因这车夫和汽车,是向吴主任借来,并由运同亲手交给他的,现在出了这个乱子,虽误在汽车夫自不小心,但事既损坏,不能再将他们诱入华界,今天的计划完全失败,非但捉不到乱党,还不免损车伤人,少停见了运同,作何交代?更有何面目去向吴主任复命?一念及此,懊悔无及。又见寿伯、楚雄二人,已将国魂扶下车来,汉英等都向慰问,自己不能不装作假惺惺模样,上前问他伤势如何?

  幸得国魂受的都是皮伤,尚无大碍。汉英盘问他怎样遇险?国魂绝口不提汽车夫强欲开车往南的话,只说不知他怎样开车不慎,演出此祸。仪芙以为国魂还未识破他的奸计,心中暗喜。这时候汽车旁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站岗巡捕也上前干预,要将国魂、汽车夫二人一并送院医治。国魂因受的微伤,不愿进医院疗治,自己和汉英等雇几乘黄包车坐了,先行回家。仪芙因车夫昏迷不醒,自己是来头人,须得随着巡捕至捕房中回话,并帮同将受伤人车往医院,故而不能和他们同走。国魂回到家中,幸亏他妹子汉英,光复时曾在红十字会尽过义务,善于疗伤手术,即替他哥哥洗涤伤口,敷药定当。国魂方将刚才汽车夫一番情形告诉大众,众人听了都吃一惊说:“不道还有这等事,但不知这汽车夫强欲往南,究为何故?”

  国魂摇头道:“谁晓得呢?你们想想内中可有什么原故?”

  众人还未开口,汉英紧敛双眉道:“莫非那车夫是政府的间谍吗?”

  国魂不言,众人也不做声。汉英又道:“难道尤君也是政府的间谍么?”

  众人仍各默然。汉英勃然大怒,连骂尤君可恶,我们还当他是同志,不料他是一个诡谲小人,阴谋诡计,意图陷害我们,岂不可恨。国魂慌忙对她摇手道:“你不可这样暴躁。尤君究竟是否有心,那汽车夫也究竟有无恶意,我们还未能证实,岂可就此错怪着他。不过现在既然出了这种事,我们就该加倍留意,无论他是不是政府间谍,我们自己须要着意提防,对于尤君,暂时不能露出疑忌他的形迹,暗中考察他举动是否有异,如果属实,再同他绝交不迟。万一你所料不实,此时和他闹了,将来便没转圜余地,岂不大误。我从前曾因鲁莽,受过你的埋怨,这回不敢不慎重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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