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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不料无双自此以后,看出他没甚能为,竟毫不把他放在眼内,任意来去,时常在外过宿,与初进院时大不相同。如海口内不便明言,心中暗暗生气,此时也顾不得这许多忌讳,意欲探明无双来踪去迹,诉知俊人,以为报复之地。因那娘姨是无双心腹,料想在她面前探听不出。自己女儿素陪着无双出外游玩,虽不能与闻个中秘密,若将近日行径参考起来,也可略知一二。随私向秀珍探问,她寄母近日作何消遣?与哪几个小姊妹来往?夜间不回,宿在何处?秀珍这几天正在怀恨寄母,听他父亲一问,本欲和盘托出,以快心头之愤,又恐说得太仔细了,被她父亲怀疑,故而假意回说:“寄母已有许久不与我一同游玩了,近日作何消遣,并不知道。她往日最爱看的是新戏,而且极赞许一个做小生的,叫什么吴美士,说他相貌生得漂亮。有一次散戏馆时,寄母在戏馆门首遇见了那人,命我招呼他,我因害羞不肯,自后也不叫我一同去看戏了。讲到小姊妹,我从未见有来往,故她宿在何处,我也无从知道。”

  如海道:“住了。方才你说寄母命你招呼姓吴的,难道是约他去住客栈么。”

  秀珍道:“不是。寄母命我问他明儿做什么戏。”

  如海道:“莫非你们没看第二天的戏单吗?”

  秀珍道:“何尝不看。”

  如海道:“既看过了,又要问他则甚?”

  秀珍道:“这是寄母的意思,谁知她藏着什么奥妙呢!”

  如海搔头道:“这就路道不对了。”

  秀珍无语。如海又道:“那姓吴的现在还做戏吗?”

  秀珍道:“还在醒民新剧社做戏。”

  如海道:“你寄母近来可是在醒民社看戏的吗?”

  秀珍道:“听说她已有多时不去了,不过常向我道及姓吴的,未知他们在那里相会。”

  如海眉头一皱道:“你近来曾见过姓吴的么?”

  秀珍道:“我又不去看戏,从何得见。但有一天我在路上遇见此人,坐着包车,比以前阔绰得多了。”

  如海哼了一声道:“有人倒贴,自然比以前阔绰多了。”

  秀珍假意惊愕道:“你讲什么倒贴?难道说的寄母么?寄母为人素来规矩,你莫冤枉了她。”

  如海道:“呸,你一个女孩子家,怎知此中奥妙。从此以后,不许你再去陪她,我自有道理。”

  秀珍暗暗欢喜,假装作目定口呆,不能拦阻的模样。如海气愤愤坐着包车,径到行仁医院,恰值无双昨夜宿在外面,此时还未回院。如海在账房内暗自忖度,觉这件事很为尴尬,如其告诉俊人,他的脾气和霹雳火一般,说不定一手枪把无双打死,惹出泼天大祸,岂不是我口头造的孽,或者俊人因溺爱无双,不忍置之死地,将她糟蹋一番,但他二人究系夫妇,将来鸯鸳被底,讲起这件是非,都由我挑拨出来,无双岂不要抱怨我。而且俊人耳朵最软。若被无双把我说上几句坏话,俊人一定听他,那时我真弄成两头不讨好了。如若隐瞒着不告诉俊人,自己又没权力管束无双,她近来的胆量益发大了,长此以往,毫无顾忌。

  俊人风声颇灵,倘若被他自己查悉,追原祸始,却在我医院中出的毛病,教我如何担当得起。想来想去,不得主意,惟有赶紧令她远处他方为妙,但口风却不可不露给俊人,好令他自己留意。隔了一回,俊人也到行仁医院,询悉无双不在,便找如海谈天。如海乘闲问他爱尔近路公馆已空关数月,不知曾否退租?俊人道:“那边孩子死后,已浇了几厅臭药水,我本想另搬一所,只因找不到称心房屋,而且那边宅中装修,诸如电灯、自来火等件,他也煞费经营,搬出甚为可惜,因此一向留一个粗做娘姨,一个小丫头守着,并未退租。”

  如海道:“那边房租,不是说每月八十两吗?”

  俊人道:“起初八十两,去年又加了十两咧。”

  如海道:“照你说,这几月来,已出了几百两银子空房钱了,岂不可惜。我看不如把姨奶奶早些搬回,一则可免贴空房钱,二则她在这里,几个月已住得厌烦了,也好换换新鲜。”

  俊人道:“我元有此意,便是老三也很愿搬回,不过都为省钱起见,那厌烦一句话,却从来没有道及。”

  如海笑道:“我也是臆测而已,譬如姨奶奶初来时,足不出户,近日常在外间过宿,岂不是厌烦的证据吗!”

  俊人笑道:“你又要神经过敏了。当日她足不出户,实缘悲恸亡儿之故。近日积久渐忘,故又出去游玩,宿在外边,想必在小姊妹家。往日她住在宅中时,也常常如此,何足指为厌烦的证据。”

  如海笑道:“果然算不得厌烦,我也巴不得人不厌烦呢。假如人人厌烦,我这医院,只好自己住了。”

  俊人大笑。如海又道:“世间万事,皆不足畏,惟有人言可畏。即如姨奶奶近来不回医院,明明宿在小姊妹家,偏有些人胡说乱道,这种无稽谰言,自古已然,真可谓毫无交代的。”

  说到这里,却又改口,问他邂仙馆那里,因何许久不去?昨天我在席面上遇见她,教我带信请你到她家去坐坐呢。俊人忙止住道:“方才你讲什么胡说乱道?”

  如海道:“这种毫无价值之言,提他则甚!”

  俊人道:“无论有无价值,讲出来也可大家笑笑。”

  如海道:“果然可笑,竟有人说姨奶奶搭上了一个新剧家,你道笑话不笑话呢!”

  俊人笑道:“果然有趣。”

  如海道:“而且言之凿凿,有名有姓,据说叫什么吴美士,是在醒民新剧社串小生的,还说如其不信,可以调查,岂非毫无交代吗!”

  俊人半晌无言,对如海面上端详了一会说:“这件事你以为如何?”

  如海笑道:“若派我做调查员,我只能抄袭官样文章,查无实据,事出有因,八个字报命而已。”

  俊人道:“这种说话,颇来得奇怪。”

  如海道:“果然奇怪,总之蛛丝马迹,物腐虫生,最好令姨奶奶稍为留意,俊人兄也暗暗留意,就不难水落石出了。”

  俊人呆了一呆道:“如此说来,如翁还不免有些疑心了。”

  如海说道:“这却万万不敢。姨奶奶是何等人物,我焉能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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