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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这一片欣欣向荣的庄稼地,与整个葫芦坝的荒凉寂寞比较起来,是多么的不协调啊!假如把它比作干旱沙漠里的绿洲,比作茫茫大海上的宝岛,当然显得夸张了一些,然而,它确实是葫芦坝的一颗明珠!它以自己夺目的光彩,吸引着葫芦坝上一切正直的庄稼人,它的价值只有真正的庄稼人才懂得。

  这颗闪光的明珠,正是吴昌全科研组的试验地。

  这一天,团支书许琴陪伴颜组长和小齐同志来这里参观,真是又高兴,又禁不住一阵突突突地心跳。

  对于质朴的农村姑娘来说,恋爱是不需要“谈”的。怎么谈啊?她的眼睛耳朵更管用。她把自己对于男子的所见所闻放在心里仔细斟酌之后,事情成与不成大致就定下来了。她们既不像某些知识分子那样缠绵悱恻,也不像她们上辈母亲那样对未来的伴侣一无所知。她们听一句就懂得一百句。

  二十多岁的许家幺姑娘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样的情况下,在自己的心里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除了父亲和姐姐以外,她需要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和他说说心里的话,同他一块儿并肩作战,去建设社会主义的新农村。九姑娘跟她的姐姐们是不同的。从前,当爱情在她那些姐姐们心中苏醒的时候,像四姑娘那样的人,是希望找一个各方面都比自己强的丈夫,在她纯洁而又善良的心灵里,曾朦胧地认为:做一个贤妻良母是自己的天职。

  而七姑娘却有着另外一种希望:她要求未来的丈夫比自己弱一点儿,才不至于不听使唤。三姑娘则是在找到了自己的丈夫以后,才产生爱和恨,爱他的忠厚善良;恨他的软弱……姐姐们的这些心思,天真的九姑娘不曾体验过,因为生活给她提供了另外一种条件。她憧憬着另外一种新型的、劳动和战斗的夫妻生活,她爱那些为人民的利益去吃苦的英雄,至于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却考虑得不多。她作为团支部书记,看到有些成天厮守在一堆的小夫妻们,为一件衣服、一双袜子而讨论不休,或为几个钱而大吵大闹,她就感到厌烦。

  如果说,爱情在九姑娘心里苏醒,先前还是一种朦胧的“情绪”,那末,几天前那个晚上,她同金顺玉大娘促膝谈心以后,她就第一次清楚地体验到:向往爱情生活的强烈感情,像满河春水一样陡涨起来,她那心灵的河床快要盛不下了!那个从不显山露水的青年实干家的影子,他那高高的身材,宽宽的肩膀,匆匆忙忙的步履,英俊的面孔,轻锁的双眉,蓬松的头发……都在她心里生了根。对,吴昌全正是她倾心眷念的那个人!一旦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她就禁不住觉得脸上发烧,心儿突突突地跳!

  虽然内心的激情像一团烈火,在她胸中猛烈燃烧,但团支部书记却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一种莫名其妙的思虑压抑着她——她怀疑:自己是一个团干部,带头搞恋爱,这合适么?

  此刻,那个聪明的实干家正站在她身边,回答着颜组长提出的关于科研地里各种试验项目的问题。

  平常少言寡语、有时说话顶撞的科研组长,惟有在别人同他谈到农业生产问题的时候,才会显出他的口才来。在这方面,他的确学识渊博,说起来滔滔不绝。他总是尽一切努力来说服人家,企图使谈话的对方坚信:按科学的办法搞农业生产,就能摆脱贫困,加快社会主义建设的步子;使庄稼人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工作组同志齐明江不时插话,指出他不突出政治的问题:

  “路线斗争的问题不解决好,你这些庄稼长得再好叉有什么用呢?”

  吴昌全好像没有听见似的,依然在兴奋地向颜少春介绍着:“……这个么?这叫‘凡六’,是个新品种,我们写信向省农科院要了点来做品比试验的。你看,它跟别的麦子不同,秆矮,健壮,能抵抗黄锈病和白粉病,这可不简单。我们本地的麦子,每年遭黄锈病为害损失的产量就有三成!……这个么?这是‘九八洞杠幺六’,一个特早熟小麦品种,最适宜于搞间套。”

  “什么,什么?请你讲慢点呀。”颜组长打断他的话,“叫九八什么的?”

  吴昌全耐心地重说一遍,又掏出钢笔来,在一个小本儿上撕下—张纸,画了几笔,递给颜组长。

  颜少春接过一看,见写着几个数目字:“980—16A”。

  “它的优点是什么呀?”

  “成熟早,产量高,也能抗锈病。”

  “那么,将来葫芦坝就大面积推广这个品种吧!”

  “不行,不能大面积推广。”

  “为什么呢?”

  “大面积上品种太单一是不行的,播种期和收获期太集中,劳动力安排不过来,还得要早熟、迟熟和中熟的品种,因地制宜地各种一点。”

  这种纯技术性的谈话,叫小齐同志听得很不耐烦,而他的几次插话,却像一片树叶儿落进滔滔的江河,谁也不曾注意到它,就被淹没在滚滚的浪花中去了。他愤怒而孤独。于是他决定趁这个工夫同许琴谈一谈青年工作方面应注意的事情。

  许琴站在稍远的一旁,一直努力镇静着自己撩乱的心绪,想听颜组长和吴昌全讨论的题目,但思路老是集中不起来。吴昌全健壮的身影,以及他好听的男低音,是那样扰乱着她的情怀,像阵阵春风吹来,使她双颊泛红,两眼闪着异常动人的光彩。当小齐同志向她转过脸来的时候,也不由大吃一惊,像触电似的麻木了,呆滞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从他心底升起一股柔情,竟把自己要谈的关于青年工作的话题忘得一干二净了。

  但是,小齐,毕竟是小齐,他经过短暂的迷乱之后,马上就清醒过来。他断定自己刚才的情绪是一种危险的情绪:“儿女情长,是资产阶级的东西,它可以使一个革命者丧失立场……”报纸上不是说得十分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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