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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应生热心的道:“依我说,还是趁早的好。现在通货膨胀,迟了恐怕要娶不起。”

  爽然原想说“怕我向你挪?”但还是咽一口口水吞下了。

  应生道:“你怎么不多带陈小姐来沈阳走走?我也十多年没见她了。”

  爽然发觉他愈来愈言语乏味,面目可憎,便道:“我没有人家那种赖里巴叽死七八咧的习惯。”

  应生这下子脸都红了,爽然笑一笑,向赵云涛道了再见,自顾自走了。

  应生当天久久不能自释,不光是爽然的冷嘲热讽,而是他明摆着无意娶陈素云。其实治他还不容易,只要叔叔撤股……应生想着,连自己都唬了一跳。

  回到家里,熊大太用嘴呶呶客厅悄声与他道:“两父子呕气了,你劝劝去。”

  “为啥呀?”

  “顺生要借钱,你叔叔不肯,就吵起来了。”

  应生来到客厅,还未开腔,熊柏年已寒着脸道:“你去告诉顺生那挨刀的,要是他的债主要把他送到官府去,叫他别认作姓熊。”

  应生看叔叔在气头上,不好劝,使先上楼找顺生。顺生床上和衣朝里侧卧着,应生松松领带,问道:“你到底要多少钱?”

  “几千大洋。”顺生姿势没变,声浪逆着泅,弱了许多。

  “唉,那也难怪叔叔生气。”

  “欠谁欠那么多?”

  床上一大段的沉默。然后顺生道:“旗胜过两天开年会。”

  “嗯。”

  “这几天林爽然使劲儿问我要账本儿看。”

  “他那么信你不过?”

  “那几千块大洋,是我亏空公款的。”

  应生到桌子边倒了杯开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顺生接道:“林爽然那边还可以对付着混过去,可是,年会上准穿底儿。”

  应生道:“叔叔顶多骂你一顿儿……”

  顺生一骨碌坐起道:“我当然不是担心爸爸,我是担心那姓林的,你知道,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查出来了,他能不告到官府里去吗?他肯罢休吗?”

  应生点头道:“对,他没那么大量。”

  “可不是。”应生向他要了一支大前门,“擦”一声擦根火柴点了,吸一口道:“我就看不惯他那目中无人的作风。”

  这一下搔着了顺生的痒处,他忙道:“嘿,在店里他老挑离我,把我使唤得后脚跟儿踢屁股蛋的。哼,那么一丬破布庄,就土地爷放屁──神气起来了。要不是爸爸仗腰子,只怕他还抖不起来呢。”他盯着应生不纯熟的执烟手势,想他平日是绝少吸烟的,不知怎么今天瘾头来了。

  应生道:“那小子是有点儿邪门,陈素云小静都让他给搭上了。”他记得爽然和素云的订婚酒宴,熊家也被请了。酒席上了一半爽然溜了,第二天在一口枯井里搜着他,林宏烈气得把他吊起来打,屁股都打肿了。

  顺生皱着脸道:“算了算了,甭谈他了,还是想办法补救吧。”

  应生随地弹弹烟灰,吸一口道:“有没有办法挑离叔叔早点儿撤股?”

  “唉,就算能够,那也是年会以后的事儿。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爸爸准备为旗胜在东北多待一年,不然俺们可以和大娘一道走。”

  熊柏年的计划应生也很清楚。因为时局不稳,经济萧条,东北一带又有土匪作耗,他们住在这种地方,族里人都不放心。熊柏年有意先把资金调动到上海,然后再设法弄到香港或印度尼西亚去,另谋发展。

  他目今正在张罗结束中药行,事情解决了再到上海料理另一间中药行。然而,绸缎庄那儿,如果他年会上便要求退出,爽然匆匆间必不能觅着另一个理想的合作股东;熊柏年占的是大股,如此一来,旗胜非垮不可。于是他筹策着在年会上先通知爽然他的动向,让爽然有一年时间处理,找好合作股东熊柏年再退出。至于应生,明年夏天会随他母亲先离开中国。

  应生揿灭了烟,脱下眼镜捏捏眉心,顺生瞧瞧他,他今天动作异常多。应生退了眼镜;有如退了他的防护罩,一双眼睛在白日青天下,无一点招架之力。但他马上又架上了。

  顺生怨怼道:“投资投资,经济好景俺们说投资,现在世道这样差,岂不是灶坑挖井白费劲儿。”

  应生向他再要一支大前门道:“旗胜要是能挺过这几年,说不定有所发展。”他点了烟挨着椅背交腿抽起来。

  “能不能嫁祸给他?”顺生问道。

  应生摇头道:“布局的时间太长,而且未免太卑鄙。”

  顺生急得在房里团团转,沉吟道:“要个快刀斩乱麻──干净俐索的……”他愈急愈毫无头绪,恼得拍膝盖跌坐下来道:“妈拉巴子,真恨不得一把火把它烧了。”

  应生手一抖,一大截子烟灰落到他衣上,他腾出手来禅掸,吸一口烟慢慢的道:“你何不真把它烧了?”

  “烧了?‘顺生睁大眼望着他。他脸上弥漫烟雾。他大口吸着大口喷出,烟雾永远散不尽。

  应生烟雾后凝视着顺生,重重的道:“最快、最干净俐索的。”

  为怕顺生动摇,他强调道:“我完全在为你设想,我是一点儿没得捞哨儿。要不是你惹出这样大的祸,咱们也不必出此下策。”

  “官府会查。”顺生久久始挤出一句话来。

  应生干笑道:“民间失火多的是,这点屁大的事儿,谁管。”

  “真的只有这法子?”

  应生站起来背着他道:“如果有更好的法子,我当然也不想。”

  “不会露出马脚吧?”

  “那得看我们怎样实行。”

  “真的只有这法子?”

  应生不耐道:“好了好了,要是你怕成这样子,那就算了。”说罢作势要出去。顺生一横身拦住他道:“好,烧就烧吧!”

  他们的谋划,是行动那天,应生到旗胜假装有急事找顺生,两人一道离开,临行顺生留话要爽然晚上关店门。顺生认识不少流氓地痞,给两钱儿就肯卖命。当晚就买通一个,抓个机会从后门溜进去,在旗胜纵火,先打账房烧起。顺生因怕火势一大,不可收拾,会株连整个商店,反而引人注意,弄巧成拙,便提议纵火人亦作救火人,看里面烧得差不多了,使高声喊救火。顺生平日在店里睡,毫无事故;如今爽然虽不过夜,但既是他关的店门,粗心大意的罪名,他起码得背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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