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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感染阿罔官对节庆来临的兴奋,林市在陈江水黄昏后回到家,便迫不及待的问询要如何拜普渡,没料到陈江水十分冷淡的随口说:

  “到了我自会准备,我们不比伊讨海人,得拜散失无主的孤魂求出海平安。”

  看林市仍放心不下,陈江水才又道:

  “要拜拜我输人不输阵,你免操心。”

  林市算是放下一颗心,她原害怕这个杀猪的丈夫,连普渡都不愿拜拜,一切灾祸,会如阿罔官所言,一半得由她来承担。于是,在陈厝四邻忙着准备,林市仍有空天天午睡,有时醒得早,看屋外仍明亮的下午时分阳光,林市想及在繁忙的七月居然自己也能在白天睡觉,有些心慌,只有安慰自己的想:

  “大概就是阿罔官所说的好命吧!”

  如果不是陈江水仍持连的骚扰她,林市也很愿意相信她的命好。陈江水全无固定时日、时刻的要她,看她较熟悉他对她的方式,喊叫声音稍减低,陈江水即更恣意的凌虐她,有一会儿事后,林市发现一条膀子全是乌青印记,淤血处有十来天才褪尽。

  那天下午阿罔官过来坐,虽然是盛暑,林市大祹衫的袖子依照时尚裁到肘弯处,仍遮不住手臂的黑紫痕迹,阿罔官一掠眼,即神色凝重的说:

  “我们是好厝边,这款话我不知能不能说……”

  阿罔官看着林市,忸怩的迟疑着,林市则不解的愣怔瞧着她。最后,阿罔官显然敌不过心中想说的渴望,三句接两句快速道:

  “你知七月是鬼月,这个月有的孩子,是鬼来投胎,八字犯冲,一世人不得好日子过。这款鬼胎,不要也罢,你怎么不懂事,连这个月也……”

  乍听下林市十分惊恐,不过立即黯然的说:

  “又不是我要的,我也没办法。”

  阿罔官嘻的笑出来。

  “憨查某,这款事,装一下不就行了。”

  “怎么装?”

  “跟他讲这个月你月经来,怎么都不干净,拖拖七月就过去。”

  “噢,可以这样啊!”林市恍然大悟欢快的说,整个面庞霎时间光彩了起来。

  两人闲闲聊了一个下午。阿罔官比划着讲些四邻闲事,也不像以往,赶着要回家煮食晚餐,继续坐到日头西斜,开始叨叨念大半下午她的媳妇。林市早听惯阿罔官嫌媳妇目中无人,全不把婆婆看在眼里,帮忙照顾几分蚝圃,就像全家人靠她吃饭。

  “我还有儿子可靠,不需要吃她一口饭呢!”阿罔官沉笃的说,“儿子可是三岁就由我独自一个查某人养大的,他那死老爸,海边抓鱼,走着去横着回来,身躯胀得寿衣都穿不下。”

  林市原有一搭没一句的闲闲听着,这些事阿罔官早不知说过几句,但听到此,仍十分不忍心,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有默默坐着,更专注的听阿罔官数说。

  而日头逐渐西斜,在远天映成一团鲜丽的酡红。盛暑十分干热,白日里原本万里晴空无云,这时候,也不知从何处调集来朵朵云块,齐聚在海天交接处,灰灰蒙蒙一片,一俟红色的太阳沉落其间,才霎时火烧一样整片迅速转为金红,并多姿的幻化起来。一下子是只有鬈毛的狮兽,一会又是朵重重瓣落的红莲,只不论幻化作什么形体,一切俱金光灿烂,耀丽异常。

  甚且远处的芦苇,末梢也沾染上这层金红,盛暑里芦苇已长成深绿色,高大挺拔的丛丛在风中摇曳。就在芦苇丛中,远远可见讨海人推着满载牡蛎的两轮车,三三两两朝着走来。由于背着夕阳,每个人、车前俱拖着长长的身影,迎着走近时,倒彷若影子先到抵似的。

  一批批走过的讨海人,大抵很年轻,特别是妇女,有的让四五岁的孩子坐在两轮车上推着走;男人们年龄则比较不齐一,除了浑身晒成黑褐色、肌肉强健的年轻男人,间或也有一两个头发斑白,短短山羊胡亦已花白的老人,他们已然弯曲的身体像一只风干的虾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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