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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罔官冷眼瞧着林市,只不过几句赞词,脸面上就有这种笑意,再看林市弯身下绷得逼紧的前胸,于是从两片薄扁的嘴唇,从一口完好的白牙间,冷冷的吐露出:

  “你是个好命人,不能跟我这种守寡人比,可惜,前世人还有相欠债没了噢。”

  然后故意压低声音,几近乎咬住林市耳朵,才秘密的续说:

  “你那个人一上了你,就没个收拾,每次听你大声喊,我心中直念阿弥陀佛呢!”

  阿罔官说完,脸上还遗有哀凄,却眼睛一转向四周早摒住气息的女人们飞了个眼风,还朝林市呶呶嘴。临近几个女人齐会意的怜悯却怀带鄙视的看眼林市。

  林市则敛住笑容,惘然的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搓着衣服,丝毫不曾知晓在她周遭正发生的。

  阿罔官观望着,看林市许久都不曾抬起头,手上兀自搓着阿罔官一件旧衣衫,对衣衫前襟沾染一大片酱油渍却视若无睹,怕这样下去一早上这件衣衫都洗不好,阿罔官才着意大声说:

  “所以我说,要解前世的罪意,就得信菩萨。这信不是初一吃一下斋,就休息三、五个月,想到了,十五再去庙里拜一下。是要无时无刻心中都有菩萨。”

  阿罔官说话的谐谑方式,周遭几个女人全笑了起来,林市跟着一笑,也就抬起头来,触眼正是王爷庙蹯龙踞凤的庙顶,是为歇山顶的庙檐在早晨的阳光下闪着一层黄晖,十分宁和,只有翘脊燕尾上蹯的那只交趾烧青龙,飞扬也似的踞在蓝空下,林市心中跟着念了声阿弥陀佛,低下头来继续搓洗那一径握在手里的衣衫。

  耳边听得一个高锐的声音接替阿罔官。林市一掠眼,是叫春枝的四十多岁守寡女人,春枝与她的独子就住在井后边的巷道里,她人生得小模小样,声音却尖细无比,永远都像捏着嗓子以假音在说话。林市记得,阿罔官就曾说春枝声音是种“破相”,才会要守寡。

  “你们知否……”

  永远是这样的开头,还会略顿一下,向四周飞个眼风,看没有碍眼人在眼前,才再接续说。而这一停顿,早引来数双好奇的耳朵。

  “我隔壁那个阿欠嫂,她阿欠跟查某早不是新闻,你知最近她要娶媳妇,是相北角头的一个人家。”

  “我知是梅官的女儿,媒人婆还是我五婶的亲戚呢!”叫罔市的女人快嘴的说,为自己的消息灵通很有几分得意。她的丈夫是陈厝庄打渔有名的讨海人,两人相骂时每回都骂不过罔市也早出了名。

  “就是嘛!”有人附和,春枝愈发兴致。“阿欠嫂去相人,双方面都很投合,谈到差不多,阿欠嫂拉着人家女孩的手,说个没得完,末了,还同人家说起她阿欠。”

  春枝停下来喘口气,一旁的女人们连声催促。

  “慢来,慢来,我慢慢说。”春枝有意卖弄。“你知阿欠嫂跟人家说什么,说她阿欠玩查某,拿家里当客栈,一分一厘都拿去给那些臭贱查某,替臭贱查某倒洗脚水,洗内裤……”

  “唉哟!”有人叫出声。

  其它人都笑了起来。

  “结果呢?”罔市接问。

  “当然把人家未入门的女孩吓死了,阿欠嫂还哭着一把眼泪、鼻涕,说她儿子都是她拉拔大,要人家以后对她孝顺。”

  “真三八!”

  “没七没八。”

  纷纷的有人说。

  “婚事呢?”问的还是罔市。

  “大概算了。”春枝随口说,“人家不怕死了,这款婆婆。”

  对这件事从头到尾居然一无所知,罔市有些愤愤了。

  “我怎么都没听我五婶说。”罔市口气坚决,很有不追究出结果不罢休,“下回我去问我五婶。”

  突然有个平板的声音,冷冷的加插一句:

  “说不定阿欠嫂是有意这样说。”

  众人回过头,说话的是一直静默的阿罔官。只听她淡淡接道:

  “好先给人家一点厉害看,知道这婆婆手底下有几分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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