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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我没怎样,躺一躺就好!”

  “喔!躺一躺就好?那医生的太太谁来养?”

  “我——”

  “这下是由不得你做主了,你躺好,我去去就来!”

  银蟾匆忙中换了衣服,飞着出巷口去请医生;不久,带了个老医生进来;医师在她前胸、后背诊听,银蟾则一旁帮着卷袖、宽衣。

  自识事以来,贞观几乎不曾生病、打针,因她生有海边女儿的体魄;如今一倒,才知人原来也是陶瓷、瓦罐,极易碎的。

  打完针,银蟾跟着回去拿药;药一拿来,贞观随即催她:“这些我知道吃,你快去上班。”

  “上什么班?——”

  银蟾翻着大眼,又端上一碗牛奶,道是:“我打了电话去请假,大伯叫我看顾你,嘻,这下变做公事了,你先把这项给我吃了,回头琉璃子阿姆就来。”

  果然十点正,日本妗仔真的来了,还带了那个郑开元;那人坐到床前,跟着琉璃子的手势,在贞观额前摸了一下,问声:“你感觉怎样?”

  “还好!”

  他拿起床前的药包、药水,认真看过,才说:“这药还算和缓,是个老医生吧?”

  贞观点一下头;他又说了一些话,贞观先还应他几句,后来就闭眼装睡;谁知真的睡着,等她再醒过来,已是午后一点,人客都已走了,跟蟾趴在桌前打盹,面前摆的水果、鲜花。

  大信呢?

  他真的不来看她?不管她死活?她病得这样,他知道不知?

  她错得这么厉害吗?他要气她这么久?他真要一语不发离去,她会疯死掉吧!

  隔日,贞观起来要上班,银蟾推着她回床,大声说道:“你这是怎么想?你还是认分一点,给我安静躺着!”

  “可是——”

  “没有可是好说的,生病就是生病,你自己看看你的脸!”

  她说着,递来一个小圆镜;贞观迟疑一下,就接了过来;她不能相认,水银镜内的女容是生于海港,浴于海风的萧家女,她不知道情爱真可以两下击倒人;小时候,她与银蟾跟着阿嬷去庙前看戏,戏里的陈三、五娘,每在思想那人,动辄不起——原来戏情并未骗人……

  “好,那我再歇一日,可是有条件!”

  银蟾听说,笑起来道:“哦,生病也要讲条件?好吧!你倒是说看看!”

  贞观乃道:“我不去,你可不行不去;没得一人生病,二人请假的理!”

  银蟾道:“你病得手软,脚软的,我留着,你也有个人说话!”

  贞观拿了毛巾被盖脸,故意说:“我要困呢,谁要与你说话——”

  说了半天,银蟾只得换了衣裙出门;贞观一人躺着,也是乱想;电话怎么不响呢?门铃没有坏吧!不然大信来了怎么按?

  他一定不会真跟她生气,他一定又与她闹着玩;从前她道破他与廖青儿的事,他不是写过这样的信给她吗——接到你的信,有些生气,(一点点)你何苦逼我至此?——然而信尾却说——其实我没气,还有些感心呢!抱歉,抱歉,我要刻一个抱歉的图章,把信纸盖满——电话突然响起;贞观摸一下心膛,还好,心还在跳,她趿了鞋,来拿话筒:“喂——”

  “贞观小姐,我是郑开元——”

  “哦,郑医师——”

  “你人好了吗?”

  “好了,谢谢!”

  “我来看你好吗?”

  “哦,真不巧,我要上班呢,正要出门——”

  “哦——那,你多保重啊!”

  “多谢——”

  挂下电话,贞观忽想起要洗脸、换衣;没有电话,他的人总会来吧!她不能这样灰败败的见大信,她是响亮、神采的阿贞观——门铃响时,她还在涂口红;家中众人都说她的嘴好看,好看也只是为了大信这个人哪!

  从前的一切全都是好的,连那眼泪和折磨都是;气了这些时,他到底还不是来了——门外站的郑开元;贞观在剎那间懂得了:生下来即是哑巴的人的心情。

  “我还是不放心——你真好了吗?”

  贞观咽一咽嗓喉,说道:“我正要出去呢!家里没人,就不请郑医师坐了!”

  “那——我送你去;街上的出租车有些没冷气,你不要又热着了——”

  直到公司,二人没说一句话;贞观等下了车,才与他道了谢;一上二楼,即在楼梯口遇着银蟾,她正抱着一迭公文夹,见是她,公文夹落到地上去:“你让我安心一些!行吗?”

  贞观将事情说了一遍,银蟾道:“这人怎么死心塌地的?”

  贞观乃道:“这你就弄错了,他不是那样意思;他变做只是关心,第一是琉璃子阿妗相托,第二是一个医生对病人的态度;换我是医科出身,我也会这样跟人家!”

  银蟾道:“好,你有理!可是,这算什么医生,病人给他逼离病床!”

  “我反正也好了——”

  “只好当你好了——”

  然而下午三点不到,贞观脸色转白,人整个扑到桌上。

  办公室一片混乱,有叫车的,有拿药的;乱到最后,又是银蟾送她回来。

  贞观再躺回床上时,她这样想:就这样不起吧!就这样睡到天尽头,日子就跳过廿号去!

  大信是不会来了!让她死了这条心吧!心死了,什么都不必去想!

  看银蟾的眼神,贞观可以了解,大信是真不会来了;银蟾当然打过电话给他;他知道自己生病,竟还是硬起心肠来。银蟾忽说:“我再打给他——”

  “不要!不要!——”

  贞观费力抓着她的手,说是:“你打,他也不会来!”

  银蟾这下放声大哭:“你再怎样不对,他也不该这般待你——我去问问他!”

  贞观幽幽说道:“这一切是我自取!你不要怪他——”

  银蟾咬着嘴唇道:“我打给他母亲——”

  “银蟾,大信那种个性,如果他不是自己想通要来,你就是拿刀押了他来,也只是害死我——”

  “可是——”

  “他自以为想的对,你让他去;你要是打给他母亲,银蟾,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说到后面,两个人都哭了起来;眼泪像溶热的烛泪,烫得一处处疼痛不止。

  贞观搵去泪水,心内想——好,大信,你不来,只有我去了;人生走到这种地步来,倔强、面子,都是无用物;我其实也不是好胜,我是以为:我再怎么不好,你总应该知晓我的心啊——难道这些时,我们那些知心话都是白说的;我当然不对,我也不知你的苦用心,你不要家里知道,怕她们担惊、伤神,这是你孝心,可是,我舍不得你生病、受苦,什么都是一人承担——她是不行再病了;大信后日即走,她得快些好起,赶在明天去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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