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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一九三三年五月,在国民党与日寇订立了丧权辱国的“塘沽协定”之后,全国人民更加激愤地联合起来,英勇的人们也更加积极地行动起来了。五月二十六日,人民自动组织起来的抗日武装——察北抗日同盟军在张家口成立了。这个由共产党员吉鸿昌和抗日将领冯玉祥、方振武领导的队伍里,除了有一部分东北义勇军和地方武装,还有一个由华北学生组织起来的学生大队。广大的爱国知识分子,为了挽救垂危的祖国,在共产党的领导和号召下,正热血沸腾地纷纷奔向了塞外疆场。

  说到这里,卢嘉川好像刚刚想到似的对罗大方说:“许宁也表示愿意去察北,可是,看样子总还是动摇不定。

  从南下示威回来以后,许多运动他有时露露头,有时连头也不露。这可真是个小资产阶级革命的典型代表——又想革命,又怕艰苦危险。”

  “白莉苹还不是一样!他们俩……嘿,老卢,我被捕后,他们俩更好起来了吧?”罗大方的脸上隐隐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痛苦。

  “大概是这样,好过一阵子。小许也可能受了白莉苹的影响。不过小白已经到上海去了,如果我们以后很好地帮助小许,他还会好起来的。”

  “我去试试看。”停了一会,老罗眯缝着眼睛笑了笑,“可以把这个任务给我吗?”

  “怎么,你想要这个任务?”卢嘉川微微惊讶地撑着写字台的边缘盯住他,“你的心胸和你的外形倒是挺相象。这对你的情绪没有影响吗?”

  罗大方悄悄走到卢嘉川身边咚的给了他一拳:“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爱情、爱情——它能够跟我们的事业来相比吗?”

  就在这一霎间,卢嘉川的脑海里闪过了余永泽那一双被嫉妒激怒的小眼睛,也闪过了林道静苍白的痛苦的脸。本来他是愿意和她接近的,愿意更多地帮助她的,可是为了不使余永泽夫妇关系受影响,他许久不去找她了。他用意志控制了感情,避免和她多接触。

  卢嘉川突然沉默了。

  罗大方坐在写字台前的皮转椅上,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金壳怀表,他打开表慢慢地修理着,看见卢嘉川站在桌边总不说话,抬起头来问了一句:“老卢,你想什么哪?”

  卢嘉川好像没有听见一般,仍然望着窗外稀疏的竹林出着神。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自语道:“已经好久不见啦……”

  “是不是为她——为林道静苦恼起来啦?”罗大方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他很善于观察人的思想、感情的变化。这时他用细细的小扦子拨弄一下发条,又抬起头望着卢嘉川说:“我看你有些喜欢她——为什么不大胆地表示一下呢?”

  卢嘉川转回身来躺在竹榻上,双手抱住后脑勺,半天才回答:“别瞎扯!你不知道人家有丈夫吗?”

  “那个余永泽吗?去他的吧!他们怎么能够长久地合在一块?老卢,这一盘棋,你算没走对。”

  “不,我不愿意看见别人的眼泪,连想也不愿想。所以,我已经有意识地和她疏远了。”

  罗大方放下表,走到竹榻旁,严肃地看着他朋友的脸,声音柔和而恳挚:“你不要自己苦恼自己。我认为这并不关系到什么道德问题。就是你不爱她,她也不会同余永泽那样的人长久维持下去。”

  “又瞎扯!你根本不了解情况。”卢嘉川闭上眼睛低声说,“他们俩的感情是很深的。而且……总之,我不愿意。”

  “不破坏旧的,怎么能够建设新的?”罗大方抢着反驳他,“你忍心叫这女孩子被余永泽毁灭了吗?你应当做摧枯拉朽的迅雷闪电,而不要做——做‘孔老二’的徒弟!”

  卢嘉川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瞧你说的够多简单、容易……别说这些了,怪无聊的。”

  说完,他又闭上了眼睛,长久地默不出声。

  罗大方回到桌边仍又修理起那只坏了的怀表。他不时偷眼望望卢嘉川仰在榻上的忧郁的面容,想用什么话打破这种沉闷的空气,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题目。

  “老卢,你不是把表送到当铺里去了?再说那只也太旧了。昨天,我在我父亲的抽屉里,翻到了这只金表,牌子很好,大概他还嫌不好丢下不要了,我权且当当钟表匠收拾一下给你用吧。”他翻着大眼瞅了他一下,看他仍不出声,他又说,“老卢,还记得吗?为小白,你劝我——‘爱情,只不过是爱情嘛。’今天我也要用这句话来劝告你啦,你,难道你这个坚强的布尔塞维克,竟要为爱情痛苦起来了吗?……”

  “去你的,什么劝告!”卢嘉川从竹榻上一跃而起。他揉揉眼皮,好像拂去灰尘似的拂去了心上的愁闷,笑笑说:“你别担心我会怎么样的,其实,这算什么……来,老罗,唱个歌子。你唱的《马赛曲》好听得很,唱一唱吧。”

  “不唱,咱俩的情绪都唱不出来。”

  于是两个好朋友就东拉西扯地谈起天来。卢嘉川热了,脱下西服上衣,一看衬衣的两个袖子破了两个大窟窿,他对罗大方挤挤眼笑着:“在你家里洗个澡行吗?别看有个同志送了我这身漂亮西装,可是衬衫、裤衩、袜子全都破得一塌糊涂,把你的给我换换。”

  “好啊!”罗大方按了一下电铃,过了一会儿,从里院走来了一个四十多岁胖胖的女管家模样的人。她系着白围裙,卷着头发,样子精明利落。没等她进屋,卢嘉川赶快又穿上了西装上衣,藏起了那不能登大雅之堂的破袖子。

  女管家托着托盘端来一壶热茶、几样糖果点心放在茶几上。罗大方装出严肃的样子对这女人说:“阿妈,谢谢你!把东西放在这里吧。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吴先生,他是老爷的学生,刚从美国留学回来,就要在北平荣任厅长大人。”

  这女人赶快对卢嘉川深深鞠了一躬,殷勤地笑着说:“吴先生,您早来啦?天气热呢。”

  卢嘉川忍住笑,只好点头还礼。一边用眼使劲瞅着罗大方那个装得煞有其事的怪样子。

  “阿妈,天气很热。吴先生又有一点儿感冒,我请他在咱们家里舒舒服服的洗一个澡。你去预备一下,把老爷最好的衬衫、衬裤、袜子多拿出几套叫吴先生挑一挑换一换——人家在美国讲究得很,可要挑最好的喽。”他看着阿妈那种对卢嘉川的恭敬样子,最后加了一句,“他是老爷最喜欢的学生,阿妈要小心服侍呀!”

  阿妈喏喏连声地答应着走出去了。

  看她走远后,两人同声大笑起来。卢嘉川笑得抹着眼泪举着拳头:“小子!你哪儿学的这一套本事?”

  罗大方咧着大嘴笑着:“等我父亲回来,反正也找不到我了,叫他们口吐白沫骂去吧——坏小子、骗子、不务正业的赤匪……随便吧!你别小看这个阿妈,她可是我父母最信任的人——奴才的奴才。他们叫她监视着我,所以必得这样唬一唬她。”

  他们吃着、喝着,罗大方从书柜上搬下一个考究的留声机:“来,先听听唱片再去洗澡。”他打开唱盘,没有看就安上一张唱片,屋里立刻飘荡着一种软绵绵的娇媚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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