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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狗不咬了,大家一齐注视着那影壁墙。两个汉奸把老人架出来,只见他满身血肉模胡,不成人形了,裤子被撕得一条一条的,露着的半截光腿已经成了红色。汉奸把他架到院里,一丢手,他便一头栽倒地下。

  残暴!残暴!无人性的敌人!马英眼里冒着忿怒的火焰。只听那汉奸说道:“再来一个!”

  “我去!”马英大声说道。周大贵用胳膊把他一挡,抢上前去,回头对马英说:“你的身子不行。”

  周大贵走进去,就听到里边呯哩哐当搞起来,可是没有喊叫声,马英心里暗暗敬佩道:大贵,你真是个硬汉子。过了一会,周大贵出来了。他用手推开汉奸,摇摇晃晃地摸着墙往前走,只见他满脸血红,头比先前发大了,肚子鼓鼓的,这是用辣茭水灌的。周大贵摸着墙走到偏屋的窗台前,爬在窗台上,大口地吐着血水……

  “再来一个!”汉奸又叫道。

  “我去!”肖阳迈步就往前走,马英拽住说:“我去。你是下一个。”

  马英走进这阎罗殿。两个汉奸上来不由分说,便把马英倒背手捆上。哧地一声,马英只觉得头重脚轻,脑子一阵昏眩,身体悬在空中了,他忽然想起他救过的陈宝义,曾被人家这样吊在大槐树上,料不到自己竟……

  “你的八路的?”小野问道。

  “老百姓。”

  “你的不是老百姓,八路干部大大的。”

  马英心里一惊,但立刻又平静下来,鬼子是在吓唬他,“不是的。”他说。

  鬼子问案子照例很简单,总是三言两语,加之小野今天已经问了四五十人,早已不胜其烦,见马英不承认,随即向两个汉奸咕噜了一声,汉奸便掂着鞭子走到马英跟前,马英咬紧牙,元瞪着眼睛,心里暗暗说道:“挨不过敌人几鞭子还算得什么共产党员?我倒要看看敌人的鞭子是怎样打在我身上的!”

  日——的一声,一个汉奸怒目咬牙,甩起那三尺长沾了水的皮鞭子,鞭子象是一条恶蛇蹿在空中,水点儿先落在马英的脸上,拍的一声,他觉得背上一阵剧烈的疼痛,拍拍!拍拍!……一连几十鞭子,他只见皮鞭子在空中乱窜,屋子旋转,渐渐不省人事了。

  忽然他觉得浑身一凉,脑子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躺在地下,泡在水里、血里。

  “你的八路的!”小野问道。

  “不是的。”马英咬着牙说。

  小鬼子摆了摆手,两个汉奸便把马英拖出去。刚拖出影壁墙,就见肖阳没等汉奸喊他,便走进去了。这时马英眼前忽然一亮,迎面走来一个又白又胖的矮个子警官,因为他穿的黑警服,那脸就更显得白了,肩膀上挂着一道杠子三颗星。他和马英正好照了个对面,不由都大吃一惊!马英正要说话,只见那胖警官向他摆了摆手,便喀喀地迈着大皮靴走进去了。“郑敬之!”马英暗暗肯定道,“一点也不错,是他,他向我摆了摆手嘛。想不到这家伙成了叛徒!”

  一小会,肖阳安然地出来了,只见郑敬之跟着从里边出来向大家喝道:“都他妈滚回去!”

  大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暗暗庆幸免了更多的人受酷刑。他们把马英等三个搀起来往回走。

  刚走到二道门口,忽然一阵脚步声,一个瘦黑的小警察押着一个老大娘走过来,斑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一撮被血凝结起来的头发搭在脸前,双眼塌了下去,颧骨突出来,脸色铁青,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马英抬头一看,楞住了。只见老大娘那两只无光的眼睛突然一亮,直直地丁住了他。“孩子!”她用尽力气叫了一声,三脚两步便扑到马英身上,“你……你……”一句话没说出口,泪水就象泉水似的涌了出来。

  “娘,娘……”马英迷迷胡胡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面紧紧抱住母亲,但愿这梦长一点。这把那小警察弄慌了,楞了一会,就慌忙去拖老大娘,这时郑敬之走过来怒喝道:“老婆子,你疯了!你不愿意交出自己的儿子,还想害人吗?”“害人!”这句话提醒了马大娘:是啊,她认了马英就是害了他!她一下子把马英推开,楞楞地说道:“我认错了,我认错了……”

  马英,这是她亲生的儿子,她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儿子会喊娘了,儿子会邦助她干活了,儿子越来越懂事了,儿子能带上队伍打鬼子了;儿子是她的光荣,是她的希望,她就要为儿子去牺牲,现在她见到儿子了,却不能认他……她的心碎了,她的头蒙了,她昏厥过去了。

  翻译官听到外边哭闹,出来问道:“她在干什么?”“疯了,乱打人呢!”郑敬之说。

  “快点带进来!”翻译官说道。

  这同时,大家怕出事,赶紧架着马英回小黑屋去了。马英靠在墙角。肖阳脱下棉衣垫在他身后。他现在并不感到疼痛,只觉得浑身滚烫,昏昏迷迷,回想起刚才的一切一切,半信半疑:郑敬之怎么会投敌?他参加工作早,又坚定……我怎么刚好碰到母亲了呢?怎么这样凑巧,大概是自己在做梦吧!他叫道:“肖阳,肖阳你起来。”

  肖阳不知他要干什么,慌忙站起来。马英清楚地看到他身后小窟窿里透出的光亮,这不是梦,莫非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的心跳起来。

  “怎么,你好些了吗?”肖阳见他醒过来了,关切地问道。“我不要紧。”马英说,“你看大贵和大爷怎么样?”

  “我还可以灌他妈两桶,我操他祖宗哩!”周大贵听马英问他,气得又骂起鬼子来;肖阳低声对马英说:“老大爷恐怕难熬过去,他的痢疾还没好,刚才又屙了……”

  这时马英忽然感到背上一阵剧痛,他忍着痛叫道:“大爷,大爷。”

  老头子半天才喘息着答道:“我……我不中用了,你……你是念过书的人,你……”声音小得听不见了。

  “不要紧。我们等他们来了就对他们讲,他们……”他们会怎么样呢?难道对这些魔鬼还能寄托什么希望吗?马英说不下去了,一阵沉默。大家都想安慰老人,可是谁也找不到恰当的语言。

  一忽儿,肖阳忽然对马英说:“你记得吗?有个老大娘要认你做儿子呢!大概是迷了,你看她老人家被折腾成啥样了啊!”

  母亲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一下子出现在马英脸前,他心中一酸,眼泪便刷刷地流了出来,娘,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流出了多少血和泪啊!

  马英忽然又想起了郑敬之,就问肖阳道:“你进去鬼子怎么不打了呢?”

  “这还得感谢那警官呢!”肖阳笑了笑说,“鬼子正要收拾我,胖警官对鬼子说道:‘太君抓他们当壮丁,打坏了的不行。’那鬼子想了想说:‘通通地滚旦!……’”

  “去他娘的吧,当汉奸的还有好人,还不是想把老子们弄去当炮灰!”周大贵又骂起来。

  马英想:郑敬之是汉奸,但可能良心还没有坏透,要不,他会出卖我的,为什么反而掩盖我的身分,莫非……但他立刻打消了这种念头,对敌人不应该存在侥幸心理,要有足够的警惕,说不定敌人又在玩什么花样呢……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又迷迷胡胡地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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