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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说着她要去拿水盆。

  白茹清楚地记得她在里间噗哧笑起来。

  “小白!你笑什么?”鞠县长那样温柔地问她。

  “大姐!你说得多有意思!”白茹望着羞红了脸腮的剑波回答着自己亲爱的首长。

  “有意思,有意思……”鞠县长一边说一边拿着洗脸盆,“小白呀!你不知道,从小可把我累坏啦!因为他淘气不讲卫生,也不知打过他多少次屁股。”

  “姐姐!快别说啦!”因为白茹在跟前,剑波特别觉得不好意思。

  白茹还记得当时自己边笑边接过鞠县长手里的脸盆,飞快地到伙房打了一盆水。当她回来时,鞠县长的眼睛看看剑波,又看看白茹,眼神是那样的亲切。好像鞠县长的眼里射出一丝看不见的绒线,在白茹和剑波之间飘来飘去,好像要用这条绒线双拴着他俩的心。

  她想到这里,心花浓剧地开放,好像这条绒线已拴住了她的心。

  “大姐!你当时把他比成‘小周郎’,你是否有心叫我做个‘乔小姐’呢?你心中看我白茹配得上你的少剑波吗?我那时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我完全理解不透大姐你的心。当时我白茹确是一只不懂事的小鸽子,现在我这样的爱他,可是我又不敢直接对他说;我怕……因为他对我白茹是那样的严肃,他是那样不懂得一个女孩子的心。大姐!要是你活着的话,我把我的心事说给你,亲爱的大姐,那该多好呀?可是如今,大姐!你离开了你的弟弟,也离开了我——你的妹妹和学生。你离开了我们俩,谁来替你照顾你的弟弟呢?只有我,只有我白茹。又谁来替你教养你的小妹妹我呢?只有他,只有你抚养成人的少剑波。

  我们的三颗心是多么自然地胶在一起呀!我和他共同有着你这样一个善良的大姐,多么骄傲幸福啊!我若……我若能和他……”

  可是,白茹甜蜜的幻想忽然从顶峰上降下来,另外一种思想在袭击着她那幻想的心花。

  “他太叫人生气啦!他老是那样规规矩矩地对待我。他老叫我‘白茹同志’。虽然这个称呼在一般同志来说是那样亲切,可是在他口里叫出来我总觉得冷冷冰冰。

  “本来前几天审问俘虏,我是那样仔细地给他记录,我写的字比以往几天都好看,可是他连看都不看,好像我的记录都是多余的。

  “前几天我叫他脱下衬衣我给他洗洗,实指望用我这小妹妹的手代替大姐你的手,可是真气人,他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声:‘谢谢!白茹同志,暂时还用不着。’可是到了晚上,高波向他要,他马上就脱下来了。

  这小高也太讨厌了,我差一点没哭出来。

  “还好,那天高波洗的衣服没干,我又发现了他的衣领上有一点破边,深夜,小高和李鸿义都睡着了,我散开了小辫子,装着洗头,就又给他洗了一遍。一直又在炉子上给他烤干,又一针一针地给他缝补了衣领。当我偷偷为他做完了这些,我的心是多么宽慰啊!

  “当我把它送到他屋里的时候,正碰他刚放下书本,在礎E光下他的眼睛第一次用那样温柔美妙的神气看着我,从他的眼里可以明显看出他的心在急跳,他的两腮变红了!我的心此刻是多么热呀!我正要和他说话,可是忽然外间也不知是小高还是李鸿义在铺草上一翻身,他马上眼睛一惊低下了头,又是那句老调:‘谢谢你,白茹同志,快回去睡吧。’“这几天我总想和他多说些话,可是他呀!自从俘虏处理完,便整天对着他的地图和书,思索开了,学习开了。

  “他真是个没有个人生活的特殊人,他的脑子里除了打仗、学习、练兵以外,看来世界上再没有别的能使他关心的事。”

  满身欢笑的白茹,就为了这些,使得她心烦意乱;这个特别热心于小分队文化教育的小先生,对那两个淘气的学生不耐烦起来。为什么呢?原来昨天晚上,小分队开娱乐晚会,只有少剑波没参加。当晚会开始后,白茹的心又飞向剑波,她想:“小高、小李都在这开会,家中只有剑波,他一定是在读书或者工作。我回去帮他写写东西,给他弄点开水,给他弄些松籽吃,或者给他读一段书让他休息休息眼睛,有可能的话和他谈些使他精神愉快的话。”她想着,内心一阵甜蜜涌上来,她趁栾超家正在耍活宝的时候,在大家不可遏止的欢笑声中,悄悄地溜出了会场。

  她的两手迅速地扯下小辫子上的扎带,被辫带扎得弯弯曲曲的满头黑发,像小瀑布一样披在她的肩上。她为什么这样呢?这是因为在洗衬衣的那天深夜,也许正是因为她拆开了小辫而换来了剑波向来没有过的眼神看着她。

  她的脚步像她的心一样,是那样地愉快,像飞腾一样地跑回小队部。她想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剑波的面前。所以当她一跨进正间门时,便蹑手蹑脚地向剑波的房间走去。她站在房门外,靠在门框旁的阴影里,探头向里一看,只见炕上的小炕桌上铺开了一张地图,一盏松明灯拿在剑波的左手里。右手拿着一封信,这信是前几天送俘虏时由司令部带回来的,他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他看看信,再看看地图,他在艰苦地思索着什么。由于思索的深切,使他那俊俏的双眉之间呈现出一线细细的竖纹。在白茹眼里,这条细纹把剑波装饰得更加庄严而美丽。

  当她看到他这样艰苦地工作,便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热腾的心略沉了一沉,她不敢进去。因为她素来知道这个小首长什么时间好发脾气。平日他除了女同志外可以和同志们欢打欢闹,可是当他思考问题的时候,谁也不敢近前。如果谁要触犯了他这个特性,不管你是什么理由,他可以狠狠地把你批评一顿,并且他还可以喊着上操的口令,叫你用正步走出他的房间。

  室内的空气,很自然地阻止了白茹不敢迈进门坎。可是好像剑波的身上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吸引着她又不能退回去。她悄悄地、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外间。倚着门框,抿着嘴,目不转睛的看着剑波。

  室内是那样地静,放在地图上面的金表滴滴答答发出悦耳的自鸣。剑波的胸部一起一伏地在呼吸。

  也不知有多长的时间,白茹的心已经不平静了,她心急地希望剑波的思考松缓下来。可是剑波的思索好像受到了一秒一秒的表声的催促,思考得更加激烈。随着他眉梢的耸动,室内的空气也紧张得发硬。他的思考已在急登着高峰,他被这紧张思想劳动的心火燃烧得口渴。

  他眼盯着地图,把手探向右后方的柜角,摸起茶缸,送到嘴边。当茶缸倾斜到九十度时,他连一滴水也没喝到,便顺手把茶缸扔到炕上。

  白茹一看茶缸里没有水,急忙回身去取放在正间炉子上的水壶。没提防在黑影里碰掉了挂在墙上的背包,发出嘭的一声响声。

  “谁?”剑波的声音是那样地严厉。

  “小分队卫生员白茹。”她一面抿嘴笑,一面向茶缸倒水。

  “为什么不去开会?”剑波有些烦躁。

  白茹放低声音,这声音微弱的有点颤动。“我回来看看你需要什么?家里……”

  “我什么都不需要。”

  “喝水总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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