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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齐英站在人们的面前,也高声喊道:“老乡们!先静一静,不用找了,我就是区长。我完全同情你们,我一定要跟你们一块儿干!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这是咱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说的!在这最艰难危险的时刻,我们领袖对我们这样关心!

  给咱们指出了明路!照亮了咱们的心!咱们要坚决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把牙关咬紧,把这黎明前的黑暗冲奇,光明就在眼前,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他越说越有劲儿,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了。这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声浪:“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齐英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之间,从人群的后面奔过一个人来。这个人身躯高大,白发苍苍,胸前飘洒着银白的胡须,气势汹汹地直往前奔。谁都看得出这是何世清。

  何世清的脸上带着血斑,两只受了伤的手,抱着一个椭圆形的坛子。这个坛子不大,浅灰颜色,封着坛口。坛子上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看不清写的是什么。这个老头子一面喊着,奔到齐英的身旁。只见他两只伤手,把坛子在就地一放,放开嗓子,大声喊道:“乡亲爷们哪!都跪下!跪下磕头行礼!”他这样一来,把人们闹得吃惊发楞,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个个心中暗想:怎么啦?这老头子是闹什么?原来他是在敌人走了以后,又进入孙定邦的大院,看见大杨树下的血泊未干,他就找了一个坛子,拿上了一个饭碗,把地下的血,收满了一坛。因为死者是全村各姓各族的人都有,他以为这是民族团结的象征。所以他用手指蘸着血,在坛子上写了“民族血”这三个大字。他来到一看,知道人们大概没有闹清是怎么回事,他就原原本本地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了。

  何世清这一说,人们才知道这个坛子里边就是亲人的血。

  见血犹如见人,这才“哇”的一声痛哭,气呼啦地跪在地下磕头行礼。一看这个惊心动魄的情形,连田耕、齐英、金月波和警卫员小白、小张也都跟着跪在了地下。这时候,何世清又大声喊着:“乡亲爷们!常说家奇国亡,咱们眼看就要成为亡国之奴,丧家之犬!难道我们能够甘心吗?”当他说到这儿,大伙一齐喊出了:“不能甘心!”何世清又继续喊道:“在过去咱们张王李赵,是各管各家,各管各院,各扫门前之雪,不管他人瓦上有霜。总有人想着,谁来给谁纳粮,作顺民,乐忍耐。如今看来,这都是作梦了!这个梦葫芦,叫日本鬼子的刺刀给穿奇了!咱们的界限,让这一坛民族血给联起来了!

  咱们要把这一坛血埋葬起来,叫咱们的子孙万代都要记住!”

  这老头子的话,本来还多得很,因为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累得喘不上起来,实在没有办法再说下去,最后他举起了双手,上气接不上下气地喊道:“咱们都是黄帝的子孙!跟着祖先的榜样吧!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大伙都跟着他痛呼疾喊:“不作亡国奴!……”

  到了这个劲头儿上,人群里边一个再哭的也没有了,就连躺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儿,也都止住了哭泣,个个都激动得几乎把心都炸开。

  这工夫田耕站起来了。

  谁也想不到,他突然增加这样大的力量。你看他显得强壮多了!高大多了!田耕为什么能这样呢?他要干什么呢?

  他这人一向就是,到了紧要关头、危急的时候,他的精力就特别旺盛。现在他是觉着,群众的思想情绪到了紧要的时候,应该多进行一些教育,应该把思想提高,把决心加强,鼓起更大的力量,要更明确地以党为靠山。否则不能坚持斗争到最后胜利。所以他要领导着大家宣誓。你看他:把两只手一扬:“乡亲们!都站起来。”大伙一听,就都站起来了。田耕又说:“我是县委书记,是共产党的代表者。我在这里宣誓:我要和大家同甘苦,共患难!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儿女。”

  说到这儿,就有不少的人也举起手,跟着喊起来。接着又说:“我宣誓,要为死难的同胞报仇!永远跟着共产党!坚决抗战到底!誓死不投降!保卫家乡!保卫人民!保卫全中国!

  不怕流血牺牲!不怕艰难困苦!战斗到底!战斗到最后的一分钟!战到最后胜利!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去!……”田耕这样喊着,越喊越气壮,大伙都跟着喊,也是越喊声浪越高,震得山水草木都发出响声,真可说是气壮山河!田耕以更响亮的声音又喊道:“我们说: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因为我们是正义的战争!是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战争!英雄的中国人民从来就没有对任何敌人屈服过。

  今天有了正确而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和伟大英明的领袖毛主席的领导,这是打败一切敌人、战胜一切困难的胜利条件!”这时人们喊万岁的声音直上云霄。

  正在人们这样悲壮地宣誓之际,忽然西北天空,狂风大作,呼呼的山响,直刮得沙土暴气,草木吼叫。真是天在惊号!地在悲鸣!霎时之间,云消雾散,露出了蓝蓝的晴空,高挂着满天的星斗。这一大群人的精神更加振奋起来,都高高地举起步枪、手枪、铁锨、扁担、棍棒、杈把,要求去打敌人。这时候人群里边,忽然有一个人倒下去了,昏迷不醒,不能说话。人们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转轴子解文华。

  转轴子解文华什么时候到这儿来了?他老早就跟着一大群人,在民兵武装掩护下,一块儿跑到了这里。因为他的身体瘦小,混在人群之中,不敢抬头不敢说话,所以呆了这么老半天,谁也没理会他。

  那位问道:他为什么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呢?这还用说吗?

  他心里有鬼啊!又有人说:他既然心中有鬼,怎么他不躲到别处藏着呢?这是因为他心眼儿多的缘故。他害怕孤零零地躲到一边,被别人看见,要发生怀疑,不如混在人群里头,可以假装没事人儿。

  诸位:我们知道,今天这个大血案可跟他关系不小!当他看到这惊心动魄的情形,他的两条腿就打开了哆嗦。再加上害怕他的鬼胎暴露,因而胆战心惊。他那瘦小脆弱的身体,一时精神恍惚,支持不住就昏昏沉沉地倒下来了。大伙一看是他,都觉着奇怪,可是谁也弄不清他的底细。只好先把他扑拉了扑拉,顺了顺气,然后又架起他来走动了走动,他这才清醒过来。人们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饿的,是累的,是看到死了这么多的人,他心里难过。人们对他的话是半信半疑,但是又没有根据说出不信来。就把这个奇怪的现象,暂时放下了。

  此事已过,大伙就又闹腾起来。有的要找敌人去拚命;有的就非要回家去看看,去料理料理。要找敌人去硬拚命,这是瞎干。所以,田耕和齐英,说明了道理,就给拦挡住了。要回家去,这当然是应该,不能阻止,可是田耕不放心,害怕大家又被敌人包围在村内。他这才吩咐:齐英和金月波,带领着队伍,保护着人们回村。队伍不要进村,要在村外作侦察警戒。他又对大伙说明:今夜敌人一定还要来,大伙回到村里,看看家,弄出所需要的东西来,把死者也赶快抬到村外,迅速埋葬。无论如何,也不要在村里呆得时间过长。人们听着田耕这些话,是字字诚恳,句句关心,都表示听从。这才齐大呼地回村里去。解文华也就跟大伙回了家。

  人们走了之后,这儿就剩了田耕和他的警卫员白山。白山见田耕饿了,从他的挎包里,掏出了两个麦子面掺野菜的锅饼,说了声:“田同志!快吃点儿吧,你有很久没吃饭了!”

  田耕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吃。他并不是不饿,而是吃不下去呀!他想:

  群众遭受的损失太惨重了!这怪谁呢?

  怪齐英和孙定邦吗?不能。齐英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怪县委委员郭诚同志吗?

  更不能。因为他早已被敌人逮捕了。想来想去,只有自己把这个重大的责任担当起来!现在看来,主要的问题是,因为郭诚同志被捕,没有作好组织领导群众斗争的工作,所以群众才遭受了这样的损失。想到这里,他的心象针扎一样!……他稍稍沉静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抽烟。

  田耕的烟瘾是非常大的,不吃不喝行喽,不抽烟他简直受不了。这老半天没有抽,是因为斗争太尖锐闹得忘下了,这会才想起了抽烟。因为他的右手受伤,这烟也是白山给他带着。这些日子抽不上鬼子烟卷儿了,白山给他安了一条小烟袋儿,抽大叶烟。按说,大叶烟更有劲儿,呆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抽,这会真是馋得不行,恨不能一口抽到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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