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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G

  父亲:您离家已经半个月了,请快快回来吧!

  子 晔


  在台南公路局汽车中。大张报纸张展膝头。手揉动着眼球。在台中的三天中,和在嘉义的三天时,他都曾用限时信和母亲联络,但母亲都说父亲还没回家。他外看窗玻璃后之山景!

  离车攀山已有两个小时。这是范晔寻访的第十间寺庙!此时他才行穿一个湿湿的枞林,出来后到一块草谷里,遥见远山高处一座庙宇隐在林间。

  范晔遇到的是一个温和年邵的老和尚。范晔道出了来意,并描述他所寻老者的模态。老和尚乃说: “噢,老先生,人不高,…你是他的孩子么一。”

  “是的,”范晔说。

  “噢,”老和尚合目点频,不复再说。

  “一礼拜前有个很象你说的老先生由敝处离开,隔会儿之后老和尚他说,“不晓得是不是就是老太爷?”

  “他留下了什么东西了么。”

  “好象没有一……我们在他离开后打扫他的房间,并没看到有什么留下来。你要和我去看一看吗?也许有一点什么小的东西留下来。”

  他遂和老方丈往后屋前去!

  到及那房间门前,老和尚启门走入,范晔看到空空荡荡一间房间,四下什么都没的,一件小东西也投得。

  “他是多久之前来这儿的!”

  “一个半月以前。”

  “那不是他。”

  山上的这个离去的老人为什么到这儿来?另一遁家出外的老人。

  这老和尚说,“两天前一个与你很相象的年青人上这儿来。同样的在寻他父亲。我也曾带他到这房里看下过;——他也说不是其父。因的口音不一样。”

  范晔递将他的地址交于老和尚,请求他若看见类似他父亲的住客时写信告诉他。

  “别过于着急一,”老和尚说,“不休息休息一下吗”

  “不,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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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车飞驰着。他们搬向台北去了。他父亲在台北进行成了一个位儿。全家,连他的二哥,都搬向台北去了。

  在卧铺车中,他攀上他母亲的卧铺,在上层的。父亲看完他们上床后,便退了出车,——他和二哥两人买的是坐车的车票。

  车厢里灯已灭了。在空通空通的响声中他进入美梦。他醒过来的时候都看到窗口外非常的亮,许许多多的人影,小贩窗外呼唱的声音,然后他又昏沉欲睡,感觉车动了。只瞥见一支一支的站灯掠后。

  53

  在他们台北的居处后面环回着一条大河。河的河水每日都发着苍色。

  他们的家附倚在一座大楼的侧旁。这是座三层楼,空荒,日式的公家大宿舍。在楼的下面都能闻得三楼拖板的响音。

  他们的家是一座矩形平舍。他初入时觉得象火车长车厢一样。这屋舍共有两间寝室,室前随有一道大廊,廊前一排落地玻璃溜门。屋后还有一条细窄走廊,廊边是两扇玻璃正窗,外面有两棵桂花木。

  在前廓璃门当中一扇的下底有块原形的大石块。这是用来当踏脚石块摆的。前廊的右端前附有一个洋灰槽,放消防沙用的。在宅前有两株扁叶高杉,杉下一块大石头。对过有两堆杜鹃花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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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在一条堤路的底下。经常他从家中穿出巷子朝右登上堤守。在堤路的西末有一横长桥架往对岸。在路的不远处有一家肺病疗养医院。路上是寞落寂穆的。路的西段是灰色平滑路面,靠东段落则是灰土路。车子若经过时则灰尘满天。路旁的槟榔树都蒙上了一层灰层。

  在日头炎炎的照射下,这宿舍里的职员戴草帽及穿白香港衫的在一杆电线木之下等汽车!

  那流河在当午时候均发出万万闪着“十”字的星星。水中有艘挖沙船——象座楼台一样——上空有只烟囱,两舷各有一条管子,一条出水,一条倒沙;陆续发出噗噗的声音。

  河床的状况乃浅且宽——:内中现着很多象鱼群一样的小岛,而河边靠堤的这一岸有两台瞒集竹篁的三角洲。靠堤这一边自河到堤为一大片农畦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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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在继续注册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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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后走廓的窗扉因防小窃夜入,叫用钉子给钉牢牢了。廊中之一止置留旧印刷物什志报纸,另一端则设着个租质大型米缸,——西下日辉常常射向廊中。

  常常他在后廊的地板上打乒乓球玩。他在学校里着了狂的喜欢上乒乓:甚为可惜的回来后没得人和他齐打;他只有把妈妈权来当伴,虽然她是极不够格的班友——他们相同对坐于走廊地板上打着球。

  他每发出只球去他妈妈总都接不着,或则就是当的打到两边的墙上头。一边她喃喃诺诺的道:

  “妈妈不会打,你要让一让妈妈……”

  每次总都使他汹燃大怒。弄的不欢而散。

  米缸的后边有个晦暗,结着蛛丝的死角,妈在这里敷沾着神符纸一引,作为她祭神用的,是他所深源畏惧的角处,他始末未曾敢向里边正眼一视,这角落一直成为他家中使他感觉恐惧的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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