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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这时候的哑巴田通,倒也打定了主意:“由你吧!再过几分钟,就该老子用刺刀指着你了!”这个预见的结果,使田通心里平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美国步枪是笨重的家伙,可是刺刀的确是锋利的,发着闪闪的亮光。田通,没有害怕三角脸的刺刀;相反的,他爱上了它,他下了决心要把它变成自己所有的武器。

  “抬走!”三角脸张动着薄嘴皮命令着。

  上官朋和田通,真是受了苦役,三角脸对他们折磨了足足有二十分钟。圩门口的冷风,在这二十分钟里,也有意地帮助了三角脸,把他们的全身吹得冰冷。他们在三角脸回到哨位上去以后,才穿上脱下的狗皮袄、棉褡子。

  “扎得紧些!要准备动作!”上官朋扎着腰带,低声地说。

  田通象马戏班里打武术的人一样,尽量地紧缩肚腹,把腰带紧扎到狗皮袄里面。

  使他们焦急的是排长宋杰他们四个人,走的非常缓慢,走走歇歇,歇歇走走,现在,四个人还歇在距离圩门口一百多米的大路上,上官朋和田通远远地望见他们有人还在吸烟。

  “真是惬意!不慌不忙的!”田通在上官朋背后咕哝着。

  “你没有看到,圩门楼上有一大堆鬼东西!”上官朋低着头说。他没事找事做地摸弄着捆在树干上的绳子。

  田通会意地走到树干的一端,把打得很牢的绳结解开,解开又扣结起来,消磨着讨厌的时间。

  圩门楼上的军官,不住地用望远镜向坐在路上的四个人望着,他的身边站着四个背驳壳枪的兵士,指手划脚地说着什么。排长宋杰决定稍待一些时候,再接近圩门口的哨兵,他认为这时候就接近敌人,开始动作,是不利的。

  现在,正是三处人都在焦急的时候,上官朋和田通最为焦急,他们已经置身在敌人的岗哨后面,而且手无寸铁,很可能被敌人拉去筑碉堡。真的那样,可糟透了;尤其是田通,只要还在敌人的势力范围以内,他就得痛苦地坚持做哑巴,这简直是他最难忍受的刑罚,他甚至悔恨他当时勇敢地承担了扮演这个困难的角色。宋杰他们四个人也很焦急,虽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捉到圩门口的两个哨兵,是便当的,对付圩门楼上的敌人,却不能不仔细地考虑一下。正在这个当儿,圩门里面走出来二十多个人的一小队敌兵,把上了刺刀的美国步枪荷在肩上,气汹汹地走过田通、上官朋的身边,经过岗哨,直奔宋杰他们四个人的面前走来。

  宋杰估计到意外的事变,对战士们警告着说:“准备!”

  他和战士们一齐摸摸胸口,有的把一只手探到怀里去,抓住了驳壳枪的柄子,指头扣在枪机上面。

  一队敌人接近到面前的时候,宋杰要大家把扁担放到肩上,抬着树干向圩门口“杭唷杭唷”地走去。

  “你们是崔家洼的?”一队敌人领头的一个问道。

  “是!”宋杰操着本地口音回答说。

  “还有木头怎么不送来?”

  “俺不知道!俺送俺的!”

  一队敌人向崔家洼走去了,宋杰他们也就镇静下来。

  另外一处焦心的,是洪锋和跟他在一起的战士们。他们守候在一个小山丘后面,离吐丝口只有二里路光景。他们计算着田通、上官朋和宋杰他们从崔家洼出发,已经一个多钟头,这么长的时间,走个来回趟也足够了,怎么还是没有动静?

  “定是‘小广东’田通出了毛病!”

  “我也担心他装哑巴装不象!”

  “给敌人抓去筑碉堡了吧!”

  “营长!派两个人去探探吧?”

  洪锋向战士们摆摆手,叫他们不要作声。他紧张地伏在小山丘后面,望远镜始终没有离开他的眼睛。

  敌人断定抬树干的是崔家洼的老百姓。门楼上的军官放下了望远镜,没有再出现,四个卫兵也跟着走了。

  三角脸从耳朵边上取下那半截烟,安闲地吸着。

  “搞到点什么?不能独吞啦!”矮个子问道。

  “我是查查他们身上有没有武器,是不是民兵、游击队的?”

  三角脸一本正经地说。

  “我看见你掏他们口袋的!弄到外快,不分一点给我?”矮个子张大嘴巴,气恼地说。

  三角脸受了冤屈,跳起来说:“你我弟兄还是外人?这两个瘟头!你看他们穿的好!那是不知穿了多少辈的臭狗皮!你要?你去剥下来就是!搜遍全身,只有一张包黄烟的纸片子!”

  “我不管!晚上请我喝四两白干!”

  “你搜好了!有什么,你都拿去!”

  三角脸解开衣袋上的铜钮子,把自己上上下下的口袋,一个个地敞开来,打打拍拍,走到矮个子面前。矮个子不大相信,眼睛盯着他的口袋瞧着,三角脸把衣袋里所有的东西全都抓摸出来。的确,除去几根红头火柴,半包压扁了的“小仙女”牌香烟以外,他的衣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

  矮个子还不死心,真的又伸手到三角脸的几个空无所有的衣袋里摸了一摸。

  “我骗你?他们会带银洋来给你搜?这四个家伙来了,让你搜好了!”三角脸啐掉烟头子,气呼呼地说。

  四个人“杭唷杭唷”抬着树干,走到哨兵面前,放了下来。

  三角脸向矮个子撅撅嘴唇。

  矮个子如临大敌地紧抱着枪,晃着刺刀;站在距离对方的三步以外,吆喝道:“把衣服脱开看看!”

  “是崔家洼送树材来的!”宋杰说。

  “我知道!打我檐前过,就得要低头!不管什么人,总是要查查的!”矮个子神气抖抖地说。

  宋杰的眼光,闪电似的亮起来,在圩门楼上一扫,又朝田通、上官朋两个人望了一眼,正好,田通、上官朋和他的眼光对碰了一下。然后他又对面前的三个战士转转眼珠,向矮个子用和缓的口气,撇着山东腔问道:“两位老总!真要查吗?”

  矮个子和三角脸好象预知到灾祸的降临,神经紧张地把美国步枪平端起来,一杆枪对着两个抬树材的胸口,同声地说:“真要查!”

  在三个人眼光的同意和催促之下,宋杰动作敏捷地解下腰带,其他三个人同时跟着解下了腰带。

  “一个一个地脱!”三角脸大声吆喝道。

  宋杰没有理他,下了命令:响亮地咳嗽一声。在三角脸和矮个子来不及眨一眨眼的一瞬间,四条乌光雪亮的驳壳枪,突然地出现在四只鼠眼前面。眼下的局面,跟几秒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他们的一杆枪,对着对方两个人,而是对方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一个人了。

  “枪放下!”宋杰喝令道。

  两支上了刺刀的美国步枪,从三角脸和矮个子手里,沉重地跌落到地上。

  两个人发起抖来,麻木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三角脸习惯地双膝跪倒在泥土泞湿的圩门口,哀叫着:“饶命!饶命!”

  上官朋和田通,从树干上拿下两根绳子,疾步飞奔上来,把原是套在树干上的绳索,套到三角脸和矮个子的脖子里。一个人拾起一支带刺刀的美国步枪,拖着两个敌兵就跑。

  前面两个人拚命地拖,后头四个人用力地推,大声吆喝着上了大路,又拐上田野,一切不顾地漫荒漫野地奔跑着。

  圩门楼上响起了枪声,子弹跟在他们背后“砰砰咯咯”地嚎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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