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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谢若萍劝阻她:“也许那是个正经得出奇的女人!”

  “屁!”

  “游击队的小妞,你在说什么?”王纬宇大声地问。

  母女俩只好一笑了之,语音笑声在四合院里回荡,然后又聚拢在觥筹交错的餐厅里。也许保姆做了一盆红烧鱼端到桌上的缘故,不知怎么谈到了于而龙当年钻到冰窟窿里,为王纬宇订亲捉拿红荷包鲤的事情上来。突然,使大家吃了一惊,王纬宇激动万分地站起,许是忏悔,许是赔罪,以于而龙从未见过的低姿态,泪水直流地说:“老于,我的二龙,我怎么说才好呢?我早就体会到你的宽宏大量了。”

  简直拿他没法办,于而龙望着这个流泪的大个子。

  即使是冤家对头,久别重逢,恐怕也不至于马上反目为仇,何况他们俩是一块儿打过仗,受过苦的战友,又是一位干练的,出色的,确实给他卖过力的副队长,相逢的喜悦,冲销了往日的阴影,尤其他能当着妇女和孩子们的面,虔诚地服软认输时,人心是肉长的,于而龙被感动了,连忙声称:“算了!过去的就由它过去吧!”

  他做出一副无辜者的样子:“往事不堪回首,老兄,皇天在上,其实我总是当牺牲品。”

  王纬宇的话刚刚讲完,那位醋劲很大的编辑,用筷子戳她丈夫的额头:“亏你有脸咧嘴笑,花花公子!”

  能够厚颜无耻,也算一种幸福。王纬宇的脸,居然一红也不红。于而龙端详这久别的熟客:花花公子,倒是一个有趣的外号。

  王纬宇在生活作风上比较地不检点,老同志们早有耳闻,但这一回,竟弄到在南方站不住脚,实在是有点意外。一般地讲,在男女问题上,不漏就是好壶,怎么会马失前蹄了呢?

  “你呀你呀!也算得上病入膏肓了!”

  在杯盘狼藉的餐桌上,当着孩子的面,于而龙不好追究;只好碰他伸过来的酒杯,他堂而皇之地嚷着:“举起来,老于,为友情,为重逢,干杯!”

  “有什么办法?”于而龙原谅自己的感情用事,“老同乡,老搭档,现在摔了一跤,向我伸出求援的手,我能袖手旁观吗?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凡心一动,搞了点风流韵事,总得拉一把才是。”

  王纬宇直到临死那天,也会记住那顿小宴后于而龙对他的帮助,再比不上揭疮疤更为醒酒的了。

  谢若萍见她丈夫使了个眼色,便把夏岚和孩子们领到院里看热带鱼去了。于而龙点上一支雪茄,平静地望着满不在乎的厅长,茅台酒他足足灌下大半瓶。

  “说说吧,全部犯罪的过程。”

  他在桌边,用筷子蘸着杯里的残酒,画了一个问号,“谈它干啥?已经受到惩罚了。”

  “不要怕丑,何况你已不是初犯。”

  “其实我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大致是这么回事……”他简略地提起他那段不愉快的风流史,一说到那个风情别致的南国女郎,仍是眉飞色舞,忍不住回味。

  “行啦行啦,你不用讲那些混账事,我也懒得听你的狗屁检讨,我要你亮亮你的灵魂,明白吗?你应该毫不隐讳地把那些肮脏的东西统统抖出来,捂着盖着,犹抱琵琶半遮面,对你今后不会有好处。”

  “我想不到这么严重法!”

  “呸!”于而龙火了,难道说,道德败坏是一桩可以轻描淡写的事么?混账透顶,何况他是利用职权,搞出的这种可耻名堂,就更加恶劣。“姑且我们认为那个女孩子不值钱,送货上门,以求达到什么目的,可你王纬宇并不是一头种马,或者是出巡的公猪啊!”

  “蛖,你不懂得,他们那种地方排外情绪严重,抓住一点小节问题,大做文章,利用桃色事件把我赶走。”

  “滚你妈的蛋!”于而龙气不打一处来,一顿臭骂掷到了花花公子的头上。凡诿过他人以卸己责,是游击队长最为反感的;而出了差错,找些借口搪塞,尤天怨人,拉不出屎怪茅房,也是于而龙至为恼火的。“好,就承认你百分之百地正确,那地方排挤外来干部,你南下时去的,十多年怎么也没给排出来呀?”

  “所以我才觉得他们利用我的弱点,布置了个圈套,把那个肉感的美人鱼派到我身边。”他喃喃自语,“妈的,一念之差……由不得你的,老兄,孔夫子说过:食色性也!”

  于而龙猛地从沙发上弹跳了起来:“啊,你是清白的,你是无辜的,你是迷途的羔羊,你王纬宇是可怜虫,人家安排美人计来捉弄你。呸!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头骚猪,是头起兴的公马?在你当二先生的时候,在你到石湖支队以后,这种花花绿绿的事少吗?你就欠让我们骑兵,剥掉你裤子用鞭子饱饱抽一顿,才长点记性,要不,索性给你把祸根劁了,你就老实了。你是学过历史的,那叫宫刑……”于而龙从头至尾数落着他,臭骂了一番,骂得他三尸出窍,七孔冒烟,这位激动的厂长,竟连珠炮似的,喷出许多只有骑兵才敢使用的脏字眼。

  他见于而龙当真地动气了,连忙站起,必恭必敬地垂着手,像在石湖支队一样,听一个盛怒的队长在训斥他、痛骂他,在揭他的皮。有一种土耳其式蒸气浴,浑身要用新鲜树枝来抽打,才能洗净泥垢,浑身轻松;而语言有时比鞭子更痛些,难怪以后王纬宇总讽刺这位党委书记,是动辄要杀人的大暴君。

  于而龙声严色厉地盯住他的眼睛:“生活上的堕落、糜烂,必然是和政治上的变质相联系。我从来不相信,一个乱搞女人的人,会是好货!在生活上毫无道德观念可言,能在政治上是纯真的、坚定的嘛?至少,这种人的政治情操,绝不可能是忠贞的,高尚的。”

  王纬宇脸色由白而青,嘴角下两条皱纹也明显了,支支吾吾地辩解:“你这样提到原则高度来看问题,当然是允许的。但具体到我,是不是言过其实?”

  “一点也不,四七年,那是石湖支队处境险恶的一年,你说,你那时动摇过不?”

  “不!”

  “我说至少在思想上,灰心过没有?失望过没有?”

  他矢口否认:“没有。”

  “连灵魂上的一刹那,也不曾有过?”

  “半刹那也不曾有过。”他捶胸起誓。

  “你不断找过你那个四姐?”

  “我当时向组织承认过。”

  “你哥哥向你招过手?”

  “那是他的事,碍不着我,再说我没离开石湖一步。”

  “有一回你拿来一份上海出的《申报》,上面头条消息登载了国民党胡宗南进攻我们延安的消息。”

  “记不得了。”

  “看着我,干吗掉过脸去?”

  “你是在审判我吗?”

  “不,我只是提醒你,在生活上不讲道德,在政治上也可能会变节,至今我还记得,在你给我看那张报纸时,我注意到你眼里的绝望表情。”

  “胡说八道!”王纬宇像挨了一刀似的吼起来。

  “但愿如此吧!”于而龙也累了,倒在沙发里直喘气。

  谢若萍和夏岚在院里葡萄架下,听到屋里毫无动静,直以为于而龙一气之下,用茅台酒瓶子,将花花公子击毙过去了:“老头子的脾气要上来了,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于是快步走回屋里,扭门进来,看到两个男人像斗败的公鸡,一个耷拉尾巴,一个倒了冠子,两位妻子才放了心,总算没出人命案。王纬宇从来不曾如此狼狈,脑袋低垂,没有半点精神,脸上一阵潮红,一阵惨白,活像刚生过一场伤寒病似的。

  谢若萍抱怨地说:“有话慢慢讲,何必大叫大嚷,像吵架一样。”用眼睛瞪着始终不改粗暴急躁脾气的老头子。

  王纬宇倒转来替他讲情:“没有什么,没有什么!老于一向是个宽宏大量的君子,我们谈得很融洽,很投机。”

  “别替我掩饰了,我骂了你几句粗话,原谅我吧,我是个骑兵,横冲直撞惯了。”

  “不不不,我认为还是相当和风细雨的。”

  于是又回到工作问题上来。王纬宇说:“你们了解的,我曾经在这个城市读过书,对这座古城,有着始终不能忘怀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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