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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他们拉开档子,背着炮楼绕到村南面,杨晓冬吩咐韩燕来先行一步到前面接头。

  韩燕来怀着恐惧和神秘的探险般的心情,沿着村边便道走到西马庄的寨沟,这里所有寨门并无敌人防守,田野被冰雪封冻,空落无人,他快步走出寨沟,沿着一条发白色的行人道,直奔西南那个看来象是铺在平地上的苑家屯。大概有抽两袋烟的工夫,他从东北角进了村,街头空旷冷静,引起他心里怀疑,这一带村庄虽说离城只十几里路,但他自己从来没到过。因为接头地点在大街,提心吊胆地朝街里走。

  行至街心,发现有一群老乡围着看木偶戏。他心里稍为轻松些,但又觉得在陌生人群前面走路多有不便,由于任务紧急时间促迫,也顾不了这许多,硬着头皮从群众面前经过。幸而大家集中精力看戏,没引起多大注意。行至北街口,果然有一个漆黑大门,外面挂着“中医施诊所”的牌子。他走进施诊所打了一声招呼,柜房出来一位三十出头的人。这人长的干净,穿的整齐,看着象学校的教员,或是账房的先生。

  “我打问一声,这儿可有一位姓赵的医生?”

  “你贵姓?”教员模样的人打量他一眼,冷冷地反问着。

  “我姓钱,奉朋友所托,特来找赵先生看病的。”

  “什么病?”

  “筋骨痛。”

  “痛的能走路吗?”

  “就是因为不能走路呵!”

  这人上前握住韩燕来的手,承认他就是赵医生。十分钟后,赵医生将杨晓冬等三位同志接到了。他给每人倒了杯热水,要大伙装作就医的病人稍为等一等,说完就匆匆出去了。时间不大,从外面轻手轻脚地进来一位女同志,杨晓冬看出她是金环时,金环也认出了他,她微黄的脸上立刻泛出笑容说:“咦!你怎么也跟出来啦!”马上低声对大家说:“这里临街,太杂乱,跟我走!”

  她在前面引路,拐了两个弯,进入一个有豁口的墙院,穿过豁口,她吩咐赵先生搬秫秸堵死豁口。大家跟她进入后院。金环介绍说:“这就是赵先生的家,大伙朝北屋请吧!里面还有熟人哩!”她的话音未落,一位高身材、穿着都市服装的大汉撩起门帘让大家进屋。安排过路首长休息之后,大汉赶过来招呼杨晓冬。杨晓冬仔细一瞧,才看出这位打扮的象走亲模样的人,原来是接他到内线工作来的那位梁队长,急忙上前握手说:“你这样棉袍外罩的穿戴起来,闹的我不敢认了。”

  接着给大家介绍韩燕来说:“这位同志姓韩,跟我一块的。”韩燕来见杨晓冬介绍自己,便客气地点点头,这种场合他还没经历过,觉得说不上话去,就搭讪着站在角落里了。金环这时候成了最活跃的人物,她同所有的人都熟识,两位首长进入省城就是她领进去交给银环的。她给同志们打水倒茶的工夫,继续介绍情况,说赵先生的寡居嫂嫂,跟她是小时候伙伴,亲的象姐妹一样,通过这个关系她认识了赵医生,从而创立了一个近敌区的堡垒户。这使杨晓冬一时感到:金环作为地下工作的交通员,登山渡水,登城上府,跨封沟钻炮楼,来往穿梭,出生入死,废寝忘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她是多么不容易哟!

  稍稍休息之后,过路首长们精神好多了,主动找杨晓冬、韩燕来谈话,对他们的护送表示感谢,对内线工作提出了一些期望。杨晓冬很愉快,觉着现在才是真正完成任务了,看了韩燕来一眼,两个人站起来准备告辞。金环哪肯答应,坚持要他们同首长一起吃午饭,她说:“西马庄的伪军到下午两点就不出动了,满打满算,离城只有十五里路,迟些起身也能赶回去。”杨晓冬听了很矛盾,既愿意有这样的机会同首长谈谈多受些教益,又怕时间晚了不好进封锁沟。正在考虑的时候,赵先生从外面慌里慌张地走进来。他说:“有情况,西马庄炮楼里的伪军朝这村来啦。”

  金环听了安定大伙说:“别着慌,这里不比老区,汉奸们来来往往是平常事,再说咱们有隐身子的地方。”她瞪了赵医生一眼:“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你快去联保所,叫他们派人迎接去,有事再来送信。”

  赵先生走后,金环主张立刻把首长们坚壁起来。梁队长说:“用不着这样草鸡胆,你看天色已经是下午啦,要是来上三头五个的,敲掉算啦!”

  “少说些没油盐的话,这里能比根据地?再说你现在负的是什么责任?”

  “我负的是保护首长安全的责任。”

  “你不服气,咱们请示请示……”

  袁主任带着排解的语气说:“请示什么,派人到外边放个暗哨,能合法的,分散躲开,不能合法的,可以先坚壁起来。”

  没多久,赵先生又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金环说:“楼上的人烟不吃,茶不喝,又不去联保所:从前街到后街挨门挨户地胡转游。”

  金环听罢,指着赵医生的鼻子,象下命令一样地说:“既是这样,你还发什么呆,快打开夹壁墙,叫他们先进去。”

  袁主任扶持着分局负责同志先进去,他握住杨晓冬的手说:“要是还能走的话,你们争取走,不要在这里伴怕了。”

  杨晓冬摇了摇头说:“首长们先坚壁吧!”

  袁主任说:“同志们听我的话,党不要求你们只做这一丁点事情。”

  杨晓冬不好反驳首长的意见,转面对韩燕来说:“你先走。”

  “留下你怎么办?”

  “不要管这么多,先走你的。”

  韩燕来看了看杨叔叔的脸色,不敢不依从了。

  首长们已经进入夹壁墙,赵先生急的里走外转,后来他用请求的脸色向金环说:“这儿没事,我到药铺那边去吧!”金环制止他说:“不要去啦,夹壁墙很大,你也钻进去。”

  赵先生的老妈妈,正在忙着藏东西,听了金环的话,就出来拦阻说:“你一个治病的先生,有名有姓的,怕什么呀。

  快到药铺支应门面去!”

  金环厉声说:“现在去药铺是想给伪军看病,还是想图财害命?”

  赵先生瞧了瞧金环严肃的脸色,转脸对老人求饶说:“娘呵!人家到咱们家里,怎好躲开呢。我进去同他们作伴也好呀。”老太太对儿子又恨又痛,对金环又惹不起,便嘟囔着说:“人家说话,金玉为贵,当娘的话,粪草不值!”

  金环故意装作没听见,赵先生坚壁妥当,她领着自己的女孩小离儿走到老太太跟前,改变了刚才的口气,满脸陪笑地说:“伯母呵!我是个有口无心的人,别生我的气。你老人家是怕药铺丢东西吧!走,咱们一块看看去!”

  老人本来不肯离家,耐不住金环又是好话又是拉拉扯扯的,也就出去了。

  赵家只剩了赵先生的寡嫂,她在外屋当中点火作饭。杨晓冬同梁队长此刻没有坚壁,他们登上窗台,划开最高处的窗户纸了望敌情,忽听外面有人喊叫:“站住!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城里人,来这儿请医生的。”

  “胡说,城里有那么多的大医院,还跑到乡庄子上找大夫。”

  “城里的医院得花钱。这里赵大夫跟我们是亲戚。”

  “看他横眉吊眼的,一定是私通八路。捆起来先揍他一顿。”

  杨晓冬心里沉重了,从第一次答话时他就听出是韩燕来,后悔不该让他独自回去。他急于想知道情况的发展,把耳朵贴着窗櫺仔细听着,先是听到撕掳叫嚷声音,继而听到有人说:“这个小子倒是城里人,带有身份证,是个拉三轮的,放他走吧……”究竟放走了没有,因为透过窗眼冷风唿哨,加上外间里烧豆秸哔哔剥剥地乱响,再也没听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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