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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郭祥的“气性坏疽”越来越严重了。每天的高烧都在40度以上,烧得他终日昏昏迷迷。医院党委经过几次慎重研究,并且征得兵团党委和第五军党委的同意,最后还是果断地作了“截肢”的决定,在一个上午施行了手术。  当他被推回病房,在麻醉状态中醒来的时候,发觉他的一条右腿,已经从膝盖以下截去了。他从此就将与战斗生活永别,再不能到前线去了。想到这里,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啮嚼着他的心,他用被子蒙住了头……

  几位年轻的女护士,哪里能够体察他此刻的心情?尽管说了许多好话,也劝不住他。一位机灵的小护士就悄悄地跑出去,把他的两个老战友—调皮骡子和乔大夯找来。调皮骡子叫了两声“营长”,见郭祥蒙着头一语不发,就叹了口气,对护士们说:“你们别劝他了。你们不知道他的心情,怎么能说到他心里去呢?我跟他在一块儿战斗了好多年,他的特点我是知道的。你们以为,他是因为失去了一条腿就那么难过吗,不是,绝对不是!他是从枪子儿里钻出来的一条硬汉。什么样的伤亡他没有见过?你就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眨一眨眼,掉一滴泪!可是今天,为什么他这么难过呢?这个你们就不懂了。因为他从15岁上参军,就拿着枪跟敌人干,他从来没有离开过部队,离开过前线。他的志愿就是消灭敌人。他认为,只有跟敌人一枪一刀地干,才是他的生活。只要一打仗,他就来了劲,他苦也吃得,累也受得,本来有病也没有病了,那个精神劲儿,就像鱼儿游在大海里似的。可是今天,你把他的腿锯了,再打起仗来,你叫他怎么到前线上去呢?他难过的就是这个……营长,我说的这话对不?”

  说到这儿,郭祥把被子一掀,泪痕满面,紧紧抓住调皮骡子的手,说不出话。

  调皮骡子见事情有了转机,又立即接上说:“营长!你是我的老战友,又是我的老上级。你过去对我的帮助不小。可是也不能光是上级帮助下级,下级也可以帮助上级。尤其今天这个关键时刻,我也得帮助你几句,你说行不?”

  “你说吧!”郭祥点了点头。

  “叫我说,营长,你这思想也不见得全面。”调皮骡子笑着说,“你说,我们东征西杀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革命?”

  “当然是。”

  “那后方工作呢?是不是也是为了革命?”

  “当然……也是。”

  调皮骡子笑着说:“对呀!既然前方后方都是为了革命,那末,你为什么就不可以做点后方工作呢?”

  乔大夯见是个碴口,也接着温声细语地说:“什么工作也是一样。营长,碰上这种事儿,你也只好想开一点儿。”

  “这个道理我懂。”郭祥叹口气说,“就是我这感情转不过弯儿来呀!……”

  这时,门外有一个熟悉的声音问:“他就住在这里吗?”

  “对,就在这里。”另一个声音回答。

  门被推开,医院的王政委—一个一只胳膊的长征老干部陪着一个人走进来。调皮骡子和乔大夯回头一望,嚯,是自己的团政委周仆到了。他满脸风尘,像是刚下火车的样子。两个人赶快站起来打了一个敬礼,一面兴奋地对郭祥说:“营长,你瞧是谁来了?”

  “政委!……”郭祥叫了一声,紧紧抓住周仆的手,热泪不禁夺眶而出。

  周仆握着郭祥有些冰凉的手,心中异常激动,但他竭力克制着,伏下身子轻声地问:“郭样,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郭祥未及回答,调皮骡子就接上说:“政委,你来得好巧呵!你赶快劝劝他吧,营长正难过哩!”

  周仆叹了口气,说:“像他这样的人,要他离开前线,离开战斗,怎么会不难过呢?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周仆把凳子往床边移近了一些,握着郭祥的手说:“郭祥同志!你从十四五岁就在我那个连队,我是了解你的。同志们称赞你一贯作战勇敢。你是一生下来就喜欢打仗吗?不是!你一不是为了多挂几个奖章、勋章,二不是为了升官晋级,更不是为了别的虚荣。因为你是一个苦孩子,是从人民的苦海中走过来的,党的教育使你认识了真理。你爱人民爱得很深,你对敌人恨得很深。你懂得,只有用战斗才能解脱人民的苦难;只有彻底消灭敌人,才是你应尽的天职。你的这种品质,我认为是异常可贵的……”

  大家都点头称是。周仆停了停,又继续说:“但是,郭祥同志,你还要更全面地理解我们共产党人的战斗任务。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实现共产主义;作为第一步,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斗争,已经全面展开了。我们多年来的梦想,今天就要变成现实。比起过去,这是一场更伟大、更艰巨的斗争。阶级斗争还是很尖锐、很复杂、很激烈的。前进的道路还是曲折的,不平坦的。你今天虽然残废了,不能再回到部队工作,但这并不是战斗任务的结束,而是另一种战斗的开始。只不过是战斗岗位的变换罢了。我相信你是一块经过烈火锻炼的真金,放到哪里都是顶事的……”

  郭祥的精神顿时愉快了许多,眼睛也显得清爽明亮起来。他低声而诚挚地说:“好吧,政委,我听你的话:准备接受党交给我新的战斗任务。”

  “这就好啰!”医院的王政委也乘机鼓励说,“看起来,这小伙子的脑筋比我灵。想当年我这膀子锯掉的时候,一想不能回前方了,心里那股难受劲儿就别提了,一直哭了三天三夜,谁说也不行!……”

  大家笑起来。王政委又说:“郭祥同志!我听说有一个自称为‘突破口’的干部,就是你吧?”

  “不是他是谁?”人们笑着说。

  “这小伙子真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王政委带着十分欣赏的笑容对郭祥说,“小伙子!你就下决心,向别的突破口去突击吧!你瞧我,不是干起后勤工作来啦?革命是这么大的事业,需要冲开的突破口还多着哪!”

  人们笑起来。郭祥也笑了。

  调皮骡子望着周仆说:“政委!你来得实在太巧了。光靠我们这个水平儿,还真说服不了他呢!”

  “老实说,自他负了重伤,我和团长就很不放心。一听师里派人慰问伤员,我就赶快来了。听说军里和兵团部都要派人来看望他。”

  说到这里,周仆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对郭祥说:“有人托我件要紧事我差点儿忘了,我还给你带着一封信呢!”

  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淡蓝色的信封,递给郭祥。郭祥一看那熟悉的秀丽的字迹,脸刷地就红起来,赶忙把信塞到枕头底下。调皮骡子诧异地问:“谁的信哪?”

  “这个你们就别问了。”周仆笑着说,“反正是最关心他的人!这是我临上火车,有人跑到火车站交给我的。还一再嘱咐我千万不要丢了,我说:‘保证完成任务。”

  人们又轰地笑了起来。郭祥涨红着脸说:“政委,快别说了,你就饶我一条命吧!”

  人们又说笑了一阵,方才离去。郭祥听听人走远了,才从枕头下摸出信来,悄悄拆开。一瞅第一行字:“亲爱的郭祥同志”,脸上一阵发热,看看四外无人,才又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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