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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都兰游视晨勉的脸有了勇气:“在这之前我常觉得窒息,环境太光亮了,看到你的那一剎间,我才知道生命是有出路的,并不一定是你长得像我祖母,而是很多巧合的集中,我也可以有自己的呼吸。我非常厌倦这种不需要努力的身份,使我缺乏个性。”

  “你只是不知道我会怎么反应,你怕我,我像你祖母。任何人面对长得你最爱的人,都会失去个性。你比我想象的有活力。”晨勉平稳下来,她知道不宜在情绪上反应过度。都兰不需要承担她一生。

  “晨勉,你知道吗?你是唯一愿意告诉我真相的人。”

  晚宴来宾衣饰排场隆重,晨勉看到了伊文都兰的实力。几乎以往和晨勉及辛有来往的朋友都请到了,并没有点明是晨勉生日。都兰宣称和霍小姐合作愉快,会继续支持,这是一个迟到的签约酒会。

  印度菜的辛辣贯穿晨勉四肢、意识,有如配合节奏强烈的印度舞蹈,不断由指尖及眼神中流露出故事;她思索别人对他们之间的反应同时,分明嗅闻到一股更强烈的情感弥漫都兰脸上,都兰的表情毫不隐瞒,扑向晨勉,他绝不将眼光收回;这使晨勉明白,除非她答应作他第三个太太,她将在新加坡待不久,这终究是个男权社会。她只是不清楚都兰预知到这种结果吗?如果他知道,第三位太太?这是爱一个女人的方式吗?如果不是,他怎么排遣将看不到所爱的人这个事实。

  他说她是他的希望。

  餐后,晨勉不愿意留在他的屋子里让别人看着她留下,她有自己的空间:“请给我起码的尊严。”

  都兰随晨勉回她的屋子,坐她的车。他们穿过市区,可以看见一场情节发生而无交谈的必要。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意外。

  都兰被禁锢太久了,身体像硬铁一般缺少弹性,他甚至没有主动性。他是一个毫无创意的人,不懂得追寻抽象的力量。他只有男性的平面本能。

  都兰在床上非常安静,又不见得专心。男人的本能驱策他的冲动;不太强烈的本能分解了他的冲动。

  晨勉已没有哀矜的心,但深知处理不慎,性的不洁感便会毁了都兰和她。都兰是以眷恋祖母的蒙昧之情行爱,而她如果跟着沉沦欲火,也许刺激,但是任由行爱走火入魔,他们之间的情感将以精神乱伦。她诱导都兰在适当时机反应快感、需要、语言,让都兰明白作爱的阶段,她要他直接被作爱吸引。都兰一次便意会到了。那天深夜,电话在都兰正结束时响起,晨勉说:“没关系。”她不要接电话,应该是丹尼。

  晨勉彷佛汇集毕生功力为都兰打通血脉大伤,结束后久久动弹不得;都兰抱紧她:“累到你了,对不起。”

  丹尼在电话答录中留话:“你的生日我永远不在,今天去喝了一大杯啤酒为你庆祝。Happy好吗?长大了吧?非常想念你们,你过生日去了吗?”最后叹了口气。

  小哈趴在电话架旁听到丹尼的声音,朝那方向竖直了耳朵,丹尼说完,它回电话二句低吠,音调回绕,还记得丹尼。

  都兰也听到了,问晨勉:“是男朋友?”

  “情人。”她一点不怕激怒都兰。以前她却怕得罪辛。他们要的不一样,同样使她觉得是在设计一件事。

  “你会嫁给他吗?”都兰问。

  晨勉不作声,她不愿意说谎,但她和丹尼的事太复杂。心理的复杂,他人不该参与。

  从此,都兰奉行的圣旨是:“嫁给我。”他富到在爱情这件事上不理会现实,行径如儿童,缺乏世故,要一切他要的。

  如果必须选择,晨勉宁愿嫁给天生的同性恋者,不嫁后天合法的多妻者,环境之命运腐化了后者的性灵。都兰是一个例子。

  都兰的示爱有一个好处,他使晨勉在当地营苟,通畅无阻。晨勉曾经自问:“你要不要?”看上去很困难的攀赴,她却只开了个头就到达。

  她要。

  她一直没回丹尼的电话、不写信,她的新局面,丹尼将会收到讯息。

  然而她低估了都兰,都兰长期主持一个大财团,他拿运作手腕的百分之一应付晨勉,足以称成陷阱;晨勉将成为另一种附属品,唯一的生活便是逛街、购物、聊天,附属品最没安全感,只好生小孩,抓住婚姻或男人。

  她现在跟这队伍不同的,是她自己赚钱,表象不同而已,钱从都兰的账户汇入的她的账户,不直接交到手里罢了。

  她与都兰的关系越近,那些后期靠上来的集团、公司,开始借口以任何理由不再续约,意思到了──反正你们走一体。挂单企业成为其附设心理咨询中心是晨勉后来发展出的业务,事实是以都兰的人脉为筹码。基本构想来自──员工是公司的主力;心理问题,最宜直接辅导,以免事端扩大;她也为每家企业设计了心理讲座、规画人生。这个案子,效果很好,连都兰都夸有创意。她甚至开了文化沙龙,专注经营心理中心。

  她不了解的是这个城市的企业伦理,那是这个国家最后才会垮的一环,建筑得铜墙铁壁。而且在以男权为主的社会里,晨勉的工作能力是不存在的,就算起初有,他们也只把它视为选美一样的东西,仅为了谋取归宿。

  在都兰刻意庇护下,晨勉的花瓶形象通过追认成为事实。大家以舆论主张:她何必如此辛苦工作,玩票算了。一个没有活力的圈子,是一个没有是非的圈子。她彻底了解,她周围的企业环境,靠的仅是利害。不会有人以友情伸出援手的,辛就是一个例子。

  晨勉困兽犹门,都兰面前,不动声色。都兰不会同情她的,只会轻视她不懂他们的默契。

  都兰观察时机差不多了,比晨勉所想更讶异的,是他向晨勉提出结束中心,到他集团担任公关主任,他要臣服她。这完全是男人统治王国的一套。

  晨勉因为长期压抑,最明显是造成生理周期失常,对自己言词反应因而分外谨慎,她要把持自己不在没价值的环境里发疯。

  “我思考一下。”结束要有结束的代价。她近来对都兰十分冷淡。并且特别想念辛,他是一名同性恋者,但那是他情感世界的缺角,他在商场征逐上无私地帮助她,代表了他性格上的良心,以败德的程度说来,辛算有情操的。辛的悲剧在于他没有办法实现他自己。

  以时序上算,应该已是深秋,但这个城市永远夏季。毫无变换的季节让晨勉不耐,她相信任何地方无视季节递嬗的启发,人们势必丧失悲喜能力,她们不懂摧毁与秩序。

  她恐惧的是,她一个人可去哪里。她的悲剧是,她摆脱不了她自己。

  小哈已经长成一条大狗,它同样很寂寞;它似乎相信丹尼还会再来看它,有段时间都兰每天随晨勉回家,听到开门,小哈比什么都急于看个明白,都兰出现后,小哈低吠两声无趣地走开,一直等电话铃响,它才又兴奋起来。丹尼的电话它绝不会猜错,如果是录音机,丹尼留完话,小哈必温馨地轻吠几声,表示听到了。等晨勉回家,向她报告丹尼电话是第一大事。它的报告方式就是跑到电话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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