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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晨勉这段日子一直躲祖,使得他们相见充满了沉默。祖彷佛不求答案,但要知道真相。

  晨勉在选座位、点菜流程安定下来后若无其事地问祖:“你找到你父亲了吗?”

  祖摇头:“我计划提早回美国。”

  晨勉:“你不找你父亲了?”

  祖喝酒像喝茶:“我想通了,我不该再见他,我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完全在为与我父亲重逢而活;我遇见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反而彻底绝望。我知道了,真正的重逢是什么,我该为我自己活一次,同时避免令我父亲再度绝望。”

  半山腰的茶馆坐落山背后,四周是高过大气尘的星星及月亮,晨勉靠窗而望,深觉坐在星光中间。黑暗、澄净是并存的。孤独与热闹、亲密与疏离,晨勉明明觉得自己清醒而来,为什么如此迷惑。那是人类共同的命运吗?

  祖喝酒完全像自己是座葡萄酒槽,还原成为酒精。晨勉就像一串葡萄,等待祖前来认亲。

  “你这段时间在哪里?”晨勉要知道她是不是曾经抛弃过祖。

  “在办公室里。去了一趟东部。”

  “去东部看海?”

  祖不愿意多叙述:“还有日出。”

  晨勉声音空空的:“在他们为我过生日的时候是不是?”她不是抛弃祖,是拒绝他。

  “你离开台湾前,还想去哪里?我想,你以后不会再回来了。我陪你去走一趟。”

  祖抬头看晨勉:“你不留我?或者说不在乎?”

  晨勉凝望祖的眼眸:“我从来不知道怎么留人。”

  祖:“而且你也不在乎情感的得失,你只在乎一种想法及原委对不对?”

  晨勉点头,然而这中间的差别是,她现在深陷从未发生过的悲哀情地里。她也不太确定自己有什么想法。

  祖坚定要求:“晨勉,跟我离开这里。跟我一起走好吗?”晨勉重新听到她的预言,但是,她已经不再感动。

  晨勉冷静地:“顺其自然好吗?这岛上有我的一切。”她从不作梦,但是她有直觉:“丹尼,你还会回来的,你希望了解真相、你的身世,还有我们的情感。”

  山间空气飘着文山包种茶的香味,似一次茶浴;相思枝细碎叶片被月光覆照在她身上,风来的时候轻缓飘动,忽左忽右,忽多忽少。重塑金身。

  祖拂拨她身上的叶影,晨勉看到他指间的蛇信戒指,祖已经还原成为酒精,浸泡着她。跟祖作爱,是她了解生命的道路。

  顺着山路,祖将车停在路肩树影底下。祖在这半个月学会了开车,他身体的感应力,他学得很快,而且开得很好。他独自开车一路到东部。他说,他不喜欢那里,在那里他完全消失了,毫无气味。

  祖将前座摆平,傍着晨勉躺下,叶影仍覆在晨勉身体,裸露的身体边缘在黑暗中反光,如一座岛。节庆的岛,富裕而欢愉。

  祖轻吻他,重力拥抱这座岛,他对她的身体充满一种先天的熟悉,使她完全褪除负担。有人因为陌生而觉得刺激,有人因为熟悉。晨勉属于后者。

  祖眼睛如光看着她:“跟我在车里作爱,可以吗?”

  晨勉重新感动:“可以吗?”他们如节庆中的灯火交会在黑夜,小小的烟花,在肉体的天空爬升爆炸。只有流星的下降速度可以比拟。那种速度使他们完全忘了受困在车厢里。晨勉想,所谓的泰国浴大概不过如此。

  回到祖的住处,祖停妥车子,全身散发出一股气息,求爱的气味──暗示他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欲念,可以等待由山上到山下这段路程并未再度爆发。他在要求晨勉。

  晨勉则实在无法想象,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她认识的人当中最无法抗拒性的,祖的身体就是思想,他身体更需要得到刺激。

  晨勉嗅闻祖散发出来的气息,觉得晕眩:她深呼吸后更晕眩,她问祖:“你什么时候离开台湾?”

  祖不说话光摩擦她的脸,低声反问:“可以吗?”

  “这里不可以。”她突然明白一定还有更高峰,那里是祖没有去过的,所以他们同时被一股气息吸引。

  祖的房间是暗的,路灯由窗口映透进屋内,光的手静静躺在床上、地板、桌面,就这三个地方有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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