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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六

  周大勇给团首长汇报了执行诱击敌人的情形以后,向一营驻的村子走去。路上,他看见本团的战士,一溜一行地从团供给处回来。他们有的人把自己的旧武器换成了美国式新武器,有的扛着缴获来的弹药和军装,有的扛着“洋面”袋子。他们一边走一边喜气洋洋地唱歌:

  换枪换枪快换枪
  快把老枪换新枪
  蒋介石运输大队长
  派人送来美国枪
  ……

  周大勇回到了第一连。

  打了胜仗,战士们高兴得又跳又唱。他们把日夜战斗的疲劳,忘记得一干二净。谁打得好,谁抓得俘虏多,谁该记功,这就成了战士们谈话的好材料。

  “刘德有,你们班抓了多少俘虏?”

  “九十六个俘虏,外加四挺重机枪。你们哩?”

  “我们班呀!只捉了二十九个俘虏。可是捞住两门山炮。”

  “美式的吗?”

  “当然是!”

  “看,我说杜鲁门不错,你们还硬说不好。”

  “什么思想?你和杜鲁门是亲戚?”

  “亲戚?他给我作儿子,我还嫌丢人,可你也该想想,杜鲁门要不派蒋介石给咱们送大炮机关枪,咱们就再厉害,还能光凭两个拳头打出天下?”

  “这倒是实在话。可是你们给人家打收条了没有?”

  “手续要做到嘛!我们不打收条,蒋介石没有办法向美国老板杜鲁门报账!”

  “收条怎么写的?”

  “这样写的。”这个战士用步枪的探条在地上划:

  今收到运输大队长蒋介石送来美式大炮两门。

  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们看见周大勇就哗地站起来,举手敬礼。周大勇还了礼,战士们便围在他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地给他报告蟠龙镇战斗中,本连的战功、战绩。

  “你们收煞了吧,听我给连长报告!”李江国迈大步走来,把人豁开,给连长敬了礼。

  “他一开口就可算黄河决开了口子!”

  “你听,赛过打机关枪!”

  李江国不顾别人的议论,说:“连长,你要在家,看了准高兴!蟠龙镇制高点——积玉峁,就是咱们连队先登上去的。那呀,是一点也不含糊的攻坚战,攻了三四次才拿下来。赶打进蟠龙镇的工夫,半个月亮照当头,王指导员率领我们解决了敌人的旅部。敌人中将旅长就是王老虎亲手掐住的!”

  周大勇说:“一六七旅旅长李昆岗是老虎亲手掐的吗?”

  “是呀,他还捉到好几个大脑袋哩!”

  有几个战士把王老虎推来了,嚷嚷着说:“连长,老虎躲在人背后,不敢露面。连长,他第一个登上积玉峁;旅长说,要奖励他!”

  王老虎站在连长面前,脸红彤彤的挺不自在,手没处放,脚没处站。

  周大勇双手扳住王老虎的肩膀,说:“老虎,你平时一定是把‘勇敢’藏在荷包里,打仗的工夫才拿出来使!”

  李江国说:“连长!你是知道的:老虎不光把‘勇敢’装在荷包里,就是干粮、鞋子、烟叶这三样东西,他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总是准备得好好的,保存得牢牢的。我说这是农民意识,他还不服气!”

  王老虎说:“农——民——意——识?老战士的经验啊!”

  李江国说:“连长,老虎可真拉不上桌面子!别的连队请他报告英雄事迹,他说:‘我愿意打十次冲锋,也不愿意上台讲一次话,那么多的人瞪着眼睛,多不自在啊!’亏他还叫个‘老虎’!连长,还有,还有,他在真武洞边区军民五万多人的祝捷大会上,让人家选到主席团里去了。就坐在周副主席旁边。周副主席拉着他的手说:‘你名字叫老虎,那一定很厉害咯,敌人一定害怕你。是不是?’他浑身出汗,都忘记站起来敬礼。再说,他开了一天会,都没敢朝台下看一眼!连长!你说亏人不亏人。”

  王老虎说:“江国!人家积德是修桥补路哩,你只要少说话,就积下天大的德啦!”

  李江国说:“老虎,你叫我少说话,可是憋得我害了胃病的时候谁负责?”

  王老虎说:“你呀,你是一年不吃饭也有力气开玩笑。”

  李江国说:“不错,不错。我死了也是躺在地上数星星哩!”

  王老虎不出声地笑了笑,向连长敬了礼,说:“我们班有个病号,我去给他搞点酸汤面。酸汤面!”

  他稳稳实实地朝一座院落走去。

  周大勇望着王老虎那比一般人稍高的背影。行军中,战斗中,他多少次望着这背影啊。战士们说:“是兵不是兵,身背四十斤。”这四十斤该有多少东西:枪、子弹带、手榴弹袋、刺刀、饭包、背包……可是王老虎身上这些东西,这些东西就像长在他身上了。走路的时候,你别想听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磕碰着响;打仗的时候,他背的东西也不会成为他的累赘。行军中,新战士都望着他这位久经锻炼的老战士。他们都觉得他迈步是有尺寸的,脚板怎样着地,也是有讲究的。要不,王老虎怎么能自自然然不费力气,脚不起泡,而且又走得那样快呢?

  陈旅长打来电话,要周大勇马上去旅司令部。

  周大勇向旅部走去,边走边想,王老虎那有趣的形样,不停地出现在他眼前。他自言自语地说:“白天黑夜,三年五载,王老虎总是不声不吭地走在部队行列里。不声不吭地走在部队行列里啊!”

  周大勇喊了声报告,进了旅长住的窑洞。

  陈旅长穿着衬衣,袖子揎在肘子上边。他正忙着修理收音机。桌子、凳子上,放着拆散的收音机零件;还有一架照相机——这是他随身带了多年的物件。

  周大勇看看这一堆东西,想:“旅长总爱摆弄这些东西!”

  他对旅长这些爱好,是特别熟悉的。

  陈旅长兴致勃勃,边收拾他那些东西,边说:“年青的老革命!你是不喜欢这些玩艺的。你跟了我很长时间,到底你是你,我还是我啊!”

  旅长这爽快乐和的脾性,大大咧咧的样子,周大勇也非常熟悉。

  陈旅长洗了手,仔细把周大勇打量了一阵,说:“你瘦咯,这一趟可够辛苦!”

  “公道点说,敌人才够辛苦哩!”

  陈旅长说:“你们把敌人从蟠龙镇地区引到绥德城,又从绥德城把敌人护送回来,真是够关心、够爱护咯!啊,谈谈,你感觉到敌人的情绪怎样?很晦气吧!”

  周大勇说:“敌人不光晦气,还很泄气!”他走到窑门口,只见窑外墙上贴着一张大麻纸。纸上有毛笔写的一首诗:

  胡蛮胡蛮不中用
  咸榆公路打不通
  丢了蟠龙丢绥德
  一趟游行两头空
  官兵六千当俘虏
  九个半旅像狗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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