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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刘德山摇头:“他不止这些。”刘德山说着,又在心里默算一下子,说道:“他有一百二十来垧地。”

  萧队长听到这儿,插进来说:“照你说,他隐瞒地了?”

  刘德山说:“嗯哪,准有黑地。”

  萧队长跟大伙提出了黑地的问题,给大伙讨论。妇女组里,刘桂兰站起来说:“怨不得头年我给唐抓子薅草,一根垄老半天也薅不完。”萧队长吃惊地问道:“头年他还叫工夫薅草?”

  刘桂兰说:“可不是咋的?一根垄那么老长,一垧地那么老大,三天薅不完,要是没有隐瞒不报的黑地,我就不信。”

  白大嫂子也说,她给杜善人薅草,也是一样。给地主们打过短工、薅过草的妇女们都起来证明地主除开留的地,还有黑地,自己种不完,还是叫工夫,还是剥削人。检讨起来,往年因为地情不明,干部没经验,分地真是二五眼①。

  ①马虎,差劲,不行。

  往年没收韩家的地以后,各家地主,都献地了,但都献远地,献坏地,少献地。给自己留的是好地、近地,而且留得多。加上隐瞒不报的黑地,地主依然是地主,还是暗暗把地租出去,吃租子,或是零碎叫工夫,剥削着劳金。

  贫雇农里头,除了自己不敢要地的人家,其他各户分到的地,又坏、又远、又少、又分散。老田头分一垧地,劈做两块。一块是黄土包子地,在西门外;一块是好地,在北门外的黄泥河子的北边,送粪拉庄稼,得蹚水过河。老孙头往年不说不敢要地,实际不敢要,随便人家分块地,又不好好地侍弄,打的粮食不够吃。这时候,萧队长问他:“你地好不好?”

  老孙头回答:“咋不好呢?种啥长啥。”

  老初也起来说道:“我家的地顶近的一块,也在五里外,铲趟不上,不长庄稼,净长苣荬菜①。”

  ①一种易长的野草,嫩的还能吃。

  听到这些话,萧队长和郭全海合计,叫大伙多开几次会,多提意见。今年形势好,家家想要地,分地比分浮还要热闹。个个说话,家家争地。分地的办法,大伙一致公议,两头打乱重分,依照《中国土地法大纲》,地主的地全部没收,不留地,再按照他应得的数,分他一份。中农原则上不动。在这点上,起了争论,有的说中农地不动,就不好分。顶好中农也打乱,再分给他地,不叫他吃亏,他原来是百年不用粪的地,还是给他这样的地,只是地方变动,好叫大伙打乱重分,分得匀匀的。萧队长瞅瞅刘德山,瞅他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吱,老初扯起大嗓门问道:“老刘你怎么样?打乱行不行?”

  萧队长却补充着说:“老刘你有困难,不愿意,也只管说。”

  刘德山慢条斯理地说道:“萧队长要不叫说,我也不说。我家那块月芽地①,是我老人成年溜辈摔汗珠子,苦挣下来的,侍弄多年,地性摸熟了。地南头还连着一块坟茔地,我大爷、爹、妈,都埋在那儿,跟自己地连着在一块,清明扫个墓,上个坟唔的,也比较方便。”

  ①形似新月的土地。

  还没有听他说完,老初气得满脸通红地叫道:“你是什么封建脑瓜子?地换地,有进无出,你还不换,滚你的蛋!”

  刘德山瞅着萧队长、郭全海都在,胆子大些,不怕老初,反驳道:“我也是农会会员,你能叫我滚?”

  老初气得红脸粗脖地跳了起来:“你是什么农?才刚划回来,就抖起来了。才出一回担架,就摆谱了:‘我也是农会会员’,往年躲在茅楼里的是谁呀?”刘德山听到老初揭他的底,慌忙笑着说道:“往年斗争韩老六,我躲在茅楼里头是不假,那是我的大臭根。如今我算往前迈步了。萧队长又说,贫雇中农是骨肉至亲,我才敢说话。大伙要不叫说,我就不说,要不让我参加这个会,我就走。”

  老初拦住他说道:“不用你走,我走。”

  大伙叽叽嘈嘈议论着,有的同情老刘,有的支持老初。吵吵嚷嚷,谁说的话也听不准。郭全海连忙站起来说道:“都不能走,大伙别吵了,听萧队长说话。”

  老孙头也站起来说道:“谁要再吱声,谁就是坏蛋的亲戚,王八的本家,韩老六的小舅子。”

  人们冷丁不吱声。但不是听了老孙头的话,而是看到人堆里冒出个头来,那是萧队长。他站在板凳上说道:“同志们,朋友们,听我说一句,咱们共产党的政策,毛主席的方针,是坚决地团结中农。中农和贫雇农是骨肉至亲。咱们一起打江山,一块坐江山,一道走上新民主主义社会。老刘的地,不乐意打乱,咱们就不动他的。这屯子的地,刘德山没有一块不熟。他又会归除,咱们欢迎他参加打地。”说到这儿,萧队长自己首先鼓掌,屋子里四方八面都鼓起掌来。萧队长又说:“今儿会开到这疙疸。”关于老初,萧队长一句没有说,但老初还是不乐意,噘着嘴巴子。会后,萧队长留着他不走,跟他谈政策,直谈到三星晌午。

  第二天,天气还是冷,下着桃花雪。打地的人分成四组,每一个粗,有两个抻绳子的,一个约尺杆的,一个找边界的,一个记账的,还有一个是会归除打算盘的人。寒风呼呼地刮着。人们脚踩着湿雪,脚片子都冻木了,手冷得伸不出袖筒。人们不怕冷,还是跟着看丈地。每一个组后尾,都跟一大帮子人。老田头和老孙头的劲头比年轻人还足。老田头说:“丈地是大事,一点不能错。大伙瞧着,谁也不能行私弊。这回平分地,不比往年,这回是给咱们安家业,扎富根的。往年由人家丈地,杨老疙疸、张富英,不跟咱们一个心,分地都是二五眼,也怨咱们自己,分到哪算哪。这回可得好好地瞧着。”

  人们用铁绳子约地的时候,大风把铁绳刮歪,老孙头在一旁叫道:“加小心呀,别叫绳抻歪歪了,一歪就差两根垄。”五天工夫,地打完了。再五天工夫,地分好了。比往年慎重。人分等,地不分等。个人要,互相比,大伙评。个人要,就重,比方南门外韩老六家那块百年不用粪的平川地,要的有三家,三家争不清,就比一比:比生活,比历史,比根底,比功劳。这么一比,就分出上下,解决问题。但也有弊病。疵毛①的家伙,叽叽嘈嘈,争个不休。问题难解决。大伙正比得热热烘烘,郭全海低着头,在抽烟。老孙头一向认定他是郭全海的心腹朋友,怕他吃亏,替他着忙,走到他身边,低声地说:“郭主任你要哪块地,得说呀,张口三分利,你要不说,分上坏地,怎么娶媳妇,养小子?”

  ①调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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