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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老田头见他扯远了,打断他的话,改换话题道:“没有共产党,咱们不能有今天,咱算是领共产党毛主席的情。在座的人,哪一位没有得到共产党的好处呢?”

  一个银白头发的老太太移开嘴里的烟袋,连忙接过话来说:“谁不领共产党毛主席的情?早些年,总是锅盖长在锅沿上。这下穷人算是还阳了,比先强一百套①了,咱们都得挺起胸膛来。”

  ①一百倍。

  一个老头子顶她:“你干啥不挺起胸膛?光叫人挺起胸膛,头年你二小子哭着要参军,你还扯腿呢。”

  白头发老太太说道:“你胡扯,我扯什么腿?我还叫他不用惦念家,要好好地干,对地主恶霸,不用客气,咱们把他得罪了,他心有咱们,咱们也得加小心,脚不沾地地干。”

  老头子笑道:“光说得好听!”

  萧队长怕老头子把老太太顶得难堪,连忙站起来,拿话岔开:“大伙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农会今儿请大伙来开交心会,问问大伙的意见。地主垮了,咱们也不受人支使了。翻身以后,工作还多着。老年人也有老年人的事干,咱们成立一个老年团,团结一心,跟着共产党,跟着农会走。谁再落后,谁再不许少的来参加,大伙开会批评他。赞成不赞成?”

  到会的老人都叫:“赞成。”大伙不嗑瓜子了,三三五五,交头接耳,合计成立老年团。萧队长记起郭全海说的老王太太来,他问老孙头:“老王太太来没有?”

  车老板子张眼望一望人堆,便说:“她没有来。那是一根老榆木疙疸,挪不动的。”

  会开完了,人都散了,萧队长邀郭全海同去看老王太太。他们迈进王家的东屋,看见这老太太穿一件补钉摞补钉的青布棉袍子,盘腿坐在南炕炕头上,戴副老花眼镜,正在补衣裳。瞅他们进来,她冷冷地招呼一声:“队长来了,请上炕吧。”

  她仍旧坐着,补她那件蓝布大褂子。萧队长和郭全海坐在炕沿。郭全海找话跟老太太唠着。萧队长看她炕上,炕席破几个窟窿,炕桌短半截腿子,炕琴上叠着两床麻花被,又破又黑,精薄精薄的,看来岁数不小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粗黑眉毛的男子歪在炕头,这大约就是她的娶不到媳妇的大小子。他闭上眼睛,装睡着了。北炕铺着一领新炕席。炕梢一对朱漆描花玻璃柜,里头高高码着两床三镶被,两个大枕头,一色崭新。郭全海一面掏出别在裤腰上的小蓝玉嘴烟袋,装一锅子烟,一面问老王太太:“你儿媳妇呢?”

  老太太连眼也不抬地说:“谁知道上哪儿去了?”

  正说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推门进来了。她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棉袍子,一对银耳环子在漆黑的鬓发边晃动。她噘着嘴巴,不跟人招呼。老王太太瞪她一眼,嘴里嘀咕道:“出去老也不回来,猪都饿坏了。”

  年轻女人一面退到外屋来,一面顶嘴道:“你们在家干啥的?”

  老王太太听到这句话,沿脑盖子上,一根青筋绽出来,扔下针线活,跳到地下,暴躁地骂道:“你倒要来管我了?这真是翻了天了。”

  新媳妇脱下半新棉袍,准备烧火煮猪食,一面又道:“翻了天,就翻了天咋的?”

  老王太太嘴巴皮子哆嗦着说道:“萧队长你听,她这还算不算人?”

  婆媳两个针尖对麦芒,吵闹不休。歪在炕上的大儿子起来劝他妈道:“妈你干啥?你让着点,由她说去,反正在一起也呆不长了。”

  萧队长和郭全海也劝了一会,退了出来。在院子里,遇见西下屋的军属老卢家,笑着邀他们到屋里坐坐。老卢家对火装烟,就小声地一五一十,把老王太太暴躁的原由,根根梢梢,告诉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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