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日记一九三九年十一月

一九三九年十一月

　　一日　星期三　晴

　　上午注射伤寒霍乱双联预防针。注射后，参加每月的精神动员会。在阳光下站立两小时，使我感到头晕目眩。

　　陪今甫访公超。公超很讨厌英国赔款委员会。感到公超经常过于高傲。今甫要求他给得庚子赔款奖学金的学生讲些英文课，他答应下来，但又说不要酬金。岂非矫揉造作。

　　公超给我们看他的英语教科书计划，他的意思是与乔卢西合作，但为上述赔款委员会所拒绝。他的计划尚值得一读。

　　在公超家用午餐，炸牛排甚佳，糖拌燕麦粉也不错。

　　晚上国华来访。郑婴先生亦来访，要求提升为讲师，告诉他暂时还不可能，但我希望他留在我系。

　　有点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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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日　星期四　晴

　　郑来，对是否就职下不了决心。因提议回家与太太商量再来电话告知。余表示同意，他即归家。

　　昨晚继侗述说了对彭、赵的种种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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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　星期五　晴

　　仓促做完日常工作。穿着厚大衣进城，又累又热。

　　访罗庸，想见李其柯先生。但李于今早去荆江。罗庸夫妇告我，他们为接待与帮助来往不断的宾客而忙得不可开交。

　　参加为绍谷送行的晚餐会，菜肴特好。

　　关于评论，得一新想法。有力的评论似乎得诉之于人性的共同点以及恰到好处地使用语言。此外，还得靠各人的修养和文艺上的造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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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日　星期六　晴

　　上午访李觐高谈国文教授问题。

　　请岱孙、继侗、心恒、江清明日来家做客。

　　感觉日常工作时间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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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　星期日　晴

　　做固定工作。

　　日常工作。

　　邀岱孙、继侗、心恒、江清、达元来午餐。下午并食核桃酪及亲子饼。饭菜佳，甚感妻。打桥牌，甚无兴致，盖过于疲倦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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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日　星期一　晴

　　进城。

　　三弟来，借予一百二十元，为父之月给故也，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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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　星期二　晴

　　对一年级学生太严肃。应对青年人和蔼些。

　　在办公室阅卷整整一下午。晚上郑婴先生来访，他接受中文系助教一职。

　　佩珂来，为我买了许多日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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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　星期三　晴

　　访竹之友人阮竹勋。

　　注射最后一次伤寒霍乱预防针。同上周一样，反应甚弱。

　　郑得到宿舍，此嘉言努力之结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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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日　星期四　晴，下午阴

　　本周工作太少。

　　回到郊外家中，妻抱怨房东一家的刻薄行为，我们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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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日　星期五　晴

　　日常工作。

　　午后进城。听说明天医院将迁移。

　　郑来谈国文教学计划，甚满意。

　　寄心如、三弟、从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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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日　星期六　晴

　　在志趣相左的人们中不应说话太多。

　　在中文系浏览学生编的小报，内容是欢迎新同学，写得颇适于朗诵，语言专业的优势是显而易见的。看来似出于北大同学之手。现在的情况是设法使莘田继任我为系主任。

　　遇张企泰先生，他颇高傲，他未脱帽，我也不应脱帽。应尽可能少出头露面。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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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日　星期日　晴

　　二弟来赠以糖及罐头。

　　妻对女佣人越来越不满，余亦深为所苦。

　　遇惠国钧。

　　彭光钦夫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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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日　星期一　上午阴，下午雨

　　进城。

　　晚上周贤模来访，要求我证明同意他注册为二年级生，以便让注册处发还文凭。答应他明天上午我值班时写一便条。他坚持要亲自把条子送到注册处去，我断然拒绝了他，并要求他设法端正自己的思想。他说：“那是我自己的事！”我说：“那好，你走吧，明天上午九点钟到办公室找我。”于是他就发起火来，说：“我的朋友告诉我你过去是个穷学生，现在到了社会最上层，就像刘邦登上皇位后，不愿听到自己青年时代的清寒一样。你讨厌我，你知道刘邦是个市侩！”此时我警告他，他在污辱教师，我要写报告给最高校务委员会处罚他。但他说：“好！我也要给他们写！”这时他放肆地问我：“你通知我将转入三年级，为什么我来后把我放在二年级？你们大学规定每个学生每年的学分是四十分。为什么你答应给我四十三分？”我说我不愿回答他的问题并请他出去。但他悍然拒绝。李其同让他保持办公室安静，就进行干预，他心犹不甘，最后离去，并说：“黑暗！黑暗！等着瞧吧！我要让你看看颜色。”我把整个事件回想了一下，感到问心无愧，除了有一次对他过于苛刻。应该对学生和蔼一些。

　　花两小时写信给学生注册处与最高校务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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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四日　星期二　大雨

　　下午访心如。章雪山同意发行《文心》月刊。取《中学生》稿费二十一元。

　　访公超，谈中文系办公室周围的铁丝网问题。一出门就能遇见一条叫布鲁得的狗，一直跟着我，老不回去。开明在二楼，它也跟着。这些当然都叫人讨厌。

　　访阮竹勋，邀彼至冠生园饮咖啡。

　　晚在余冠英家晚饭。

　　大雨中归家，衣履皆湿。

　　闻周贤模被勒令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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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日　星期三　雨

　　读《说文》及《中文的语言与语法》，下午去办公室，准备将档案卷宗移交给罗莘田先生，他接替我为中文系系主任，但直到四点半还未来。我错过了打针时间。

　　绵绵霏雨为农夫带来欢乐，然而给我的却是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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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日　星期四　晴

　　同学生作颇具感情的谈话。

　　三弟来托买用品。

　　归时道路已干。

　　竹的皮肤病恐怕要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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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日　星期五　晴

　　进城。

　　将系内事务移交给罗先生。他问我除了因病外，是不是因发生不愉快的事情而辞职。他还谈了谈吴的情况与罗庸的事。我承认吴的事件使我激动，但没有公开化，故不是我辞职的原因。吴擅自指挥罗挑起担子，指导四年级学生的全部论文，我毫不在乎。我倒认为北大的学生理所当然地应由北大的教授指导。我想罗会正式通知学生把论文题目送交系务会议讨论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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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日　星期六　晴

　　注射完了。

　　星期三、星期四着了凉，因此肚胀得很。

　　晚，乡间都是早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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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是我的生日。国华携礼物前来，后悔前天邀请他时据实相告。阮竹勋先生带许多礼物来访。吴达元先生带来糖果与桔子给孩子们。他嫂子今天刚抵此。沈刚如与朱慰之来访。沈先生为妻之皮肤病，开一处方。

　　整天未起床，用热水袋热敷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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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日　星期一　晴，下午阴

　　病愈。

　　用四五个小时只读了《论语选读》六七页。

　　接周贤模信后失眠。这可以说是咎由自取，仅仅留下一段梦罢了。

　　书籍自北平运到，然而大学也要再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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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日　星期二　晴

　　修改学生作文一下午。

　　贪吃致胃感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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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二日　星期三　阴

　　早，改学生习作。下午访二弟和梦家。并理发。

　　晚，请骏斋、冠英夫妇、嘉言、仍因、二弟、三弟，在云南服务社吃了四只烧鸡。很痛快，共用十七元。

　　晚，抄学生作文中的错误。

　　寄张芝圃书款，大学已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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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三日　星期四　晴

　　勿贪食。

　　昨将绍虞的投稿交心恒转公超，写信给绍虞，告此情况。稿子情节似不太吸引人。

　　归来。

　　晚上胃不适，颇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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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日　星期五　晴

　　下午进城。寄信给绍虞和来薰阁。

　　晚，三弟在南丰请汪、吴，二弟及我亦去作客。听汪谈了事情的原委，这恐怕是一种阴谋。吴（茂如）的口齿厉害。菜饭佳。得《中学生》稿费二十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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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日　星期六　晴

　　归来。

　　下午访吴先生夫妇，以咖啡和甜点款待我们。他们对我们很殷勤。晚上牛先生来访。他给我看他的诗，颇有诗意。我们谈及诗与文学、真是愉快的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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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日　星期日　阴

　　注释《论语选读》。

　　准备《中学生的国文程度》的讲演稿。

　　注释欧阳修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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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日　星期一　阴

　　做日常工作。

　　进城。为妻买药，并在陶陶阁用晚餐。继侗告诉我周贤模写一长信给校务委员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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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日　星期二　阴，微雨

　　改学生作文。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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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日　星期三　阴

　　昨夜很冷，被衾不暖，难以入睡。

　　读《文人》季刊，从中得知很多知识。学无止境！应多读点东西。决定今后每两周去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以及大学图书馆目录室，此外，也不要忽略新到的期刊杂志。

　　读王力的《中文文法》近一百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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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日　星期四　上午阴，下午晴

　　昨晚尿胀且冷，一夜未睡好。

　　上午作《中学生的国文程度》讲演。一连讲课三节，都不觉累，为此甚高兴。下午起草《国文月刊》的合同并寄罗君。

　　归来。日常工作。

　　上周以来，周贤模的事情一直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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