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蔻拉梭(6)


  “……”礼江只低着头,觉得要说的话都给她说完了。

  “我昨晚上,一晚上都没有睡。觉得我太不人情了,使你太难过了。”

  “那里!我觉得对你太无礼了,也没有睡着。”

  他们在电光中互望着各人的苍白的脸。

  “我们莫再记忆昨晚上的事吧!我们来讲和吧。”静媛微笑着伸出她双手来。

  他站不住足了,跪倒在她的裙下了。他的头像受了磁石的吸引紧紧的枕在她的软滑的胸部。她的处女之香——有醇分的呼吸吹到他脸上来了。他的唇上忽然的感着一种温暖的柔滑的不可言喻的微妙的感触。

  只一瞬间,真的只一瞬间。他们听见渐次走近来的林昭的足音了。他忙站起来离开她的胸怀。

  七

  “再喝点酒么?再喝一盅Curacao么?”文如望着态度忧郁的静媛,劝她喝酒。同时他心里想果然不错,她的母亲说的话不会错,她在思念她的Sweet heart了。文如一面想,一面感着一种嫉妒。

  “……”她只摇摇头。

  “你再喝一盅吧。你喝了后我告诉你一件好事情。”文如微笑着说。他在学校里同事间说笑时常把女生徒一名一名的提出来讨论,那个生得体面,那个生得差些,那个是结了婚的,那个是有了未婚夫的,那个有了情人,那个是无邪的处女。文如也曾听人说过静媛和宗礼江间的Romance。

  “有什么好事情,你就说出来,说了后我再喝。”她略把眼睛上部的眼波向上提一提,微笑着望了他一望。

  “那末我就说吧。”他笑了一笑,同时伸手按桌上的呼铃。

  “我知道你是不赞成的,但你的母亲要我问问你的意思。你对那家的婚约的意思怎么样?”

  “讨厌!”静媛像受了蜂的毒刺般的变了颜色。

  “那你是决意不理他了!”

  “你对我妈说,我一生不嫁的!就会饿死我都情愿。”

  文如听了后心里起了一种快感。他觉得她能够不嫁和他一生这样的往来,那就再好没有了。可是他的才晴快的心马上又晦暗下来。她不是绝对的不嫁吧,除了她的心上人她不嫁的吧。文如总觉得静媛的终身的生活是该由自己负责任的。同时他又可怜自己无对她负责的可能了。

  “你有别的意思没有,不便对你母亲说的意思,你可以告诉我,我好在你母亲那边解说。我也向你母亲说过,我虽不主张绝对恋爱自由,但达了相当年岁的女儿的意思也要尊重的。”

  “……”静媛只是低着头。

  女仆上来了,问要什么东西。

  “柑桂酒!再送一盅蔻拉梭上来。”文如吩咐了后,女仆下去了。

  “怎么样?你有什么意思,尽可说出来。独身主义不过是个理想的名词,是不能实行的。在女性更不容易。”

  “……”静媛还是低着头不说话。

  文如看见她的忧郁的态度,不敢再开口了。

  女仆送上一盅青色的蔻拉梭来了。那盅蔻拉梭放在静媛面前。

  “我不喝了!”她凝望着这盅蔻拉梭,盛在小小的高脚玻璃盅里的蔻拉梭!很强烈的在她的脑里引起了一种哀伤的追怀。她像和它久别重逢般的。

  “啊!你怎么伤心起来了?”文如望见静媛在用白手巾揩眼泪。“我没说错什么话吧。我就有说错的也可取消的。”他自己也觉得可笑地惊惶起来。

  “不,没有什么。我本来神经衰弱,你是知道的,听不得刺激的话。我自己也觉得好笑。”静媛揩干了眼泪,抬起头来微笑着望文如。

  流泪后转笑的静媛的可怜的姿态在文如眼中更觉娇媚。他几次想过来把她搂抱在怀里安慰她。不过限于师生的名分,并且自己还在教育界中混饭吃,终不敢对她表示自己的爱慕。这种苦闷只好向肚里吞吧了。

  静媛对文如也不是完全没有好感,不过因为有了两种原因,她对他的好感终无发展的希望了。第一文如今年三十五岁了。第二他已经是有妻子之身。假如文如的岁数和宗礼江相同,又是个未婚的独身者时,她或许以对宗礼江的爱对文如了吧。

  文如先生是她所喜欢的,不过先生还是先生,只能当先生的敬爱。

  “把礼江的事情告诉先生吧。或者他能够想出一个方法来帮助我们。”静媛想在这瞬间把她和礼江间的经过说出来,乞文如的援助。

  “不,不,说不得。我从前也略提礼江的事了,但他听见了后总不高兴的不说话。文如先生或许是看不起礼江。他不至会起这种无名义的嫉妒吧。”静媛很苦闷的想把自己的秘密对文如说,但终无说出口来的勇气。

  礼江早就想和静媛姐组织家庭,也曾向静媛提议过。他们迟迟不进行的原因是受了经济的限制。宗礼江在教会中学的月薪仅十元,慢说定婚结婚所需的大宗款无从筹措,就连他的独身的生活也仅仅能维持下去。作算结了婚,往后的生活又怎么样呢?这是她和礼江在结婚前要先决的问题。爱钱如命的自己的母亲不要求高额的聘金就算很好了,还能望她有金钱的援助么。她的母亲要她嫁给米商做媳妇,也无非是听见有八百元的聘金眼睛红了起来。

  文如现在的收入——学校的月薪——是尽够他一家人的生活费,她是知道的。文如的父亲是个有点积蓄的老商人,他前年承继了他的父亲的遗产存在银行里没有动用她也知道的。文如的夫人是个豪农的女儿,要筹点钱是很容易的事,她也是知道的。她想来想去,要完成她和礼江间的恋爱,除了文如先生能援助他们外,再没有人可求了。她像决了意的。

  “先生,你替我找一个教席好吗?我想教小学生去。”静媛顶不喜欢的就是当教员。她在师范毕了业后也无相当的小学校席给她当,因为都给男师范的毕业生争夺去了。她也并没有真意要当小学教员,不过想借此向文如先生讨论经济问题吧了。

  “小学教员辛苦得很,不是你当得来的。薪水又薄,每月只有十元,顶多亦不过十二元。每星期要担二三十个钟头,神经衰弱的你那里能够支持。叫你到我家里来帮我编一部‘小学的理科教育’,你又不情愿。”

  静媛在师范毕了业后执意要升学至高等师范时,文如替她们母女想出一个调解的方法来,就是要静媛搬到他家里去,跟他研究理科教育。这种调解法,静媛无论如何是反对的。因为她想升学完全是制造虚荣的资格,并不想研究什么学问。不单静媛,近代一般女学生都是这样。不单女学生,近代的大部分的学生界都是这样的只求虚名不顾实学。

  “让我回去再想一想吧。明天来答复你。”静媛觉得和母亲一同住是很不自由的,礼江想看她都不敢来。她想决意搬到文如先生那边去,容后再把自己和礼江的关系告诉文如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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