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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这些姑息的话,请你不要再说了。你何不更痛痛快快地更露骨地骂我为什么不保全你的体面,这才是你真心想说的话吧!你只要体面能够保持,什么坏事,什么不名誉的事也可以干的!”

  “你这没良心的人,不再和你说什么话了!”

  “没有良心是你我同样哟!”

  卓民沉默着立起来,但还尽看着我,脸色和土般的,没有一点生气。眼睛里满结着血丝。他现在尝到了戴绿帽子的痛苦了。其实戴绿帽子的痛苦在男女性都是同样的哟。

  他走向楼下去,我免不得回首去望他的后影。我的心头忽然涌出一种不能言喻的悲痛。

  “真是造孽!”

  我再望伯良床头的那张相片。筱桥紧咬着下唇,望着他哥哥的脸。

  “筱桥!”伯良唤他的弟弟了,“你不能伴着小姐回祝府去谢罪么?”

  “谢罪是可以的。不过我和小姐至死也不愿离开了。”

  “那么我无话好说了。我也只好走我自己的路了。”

  伯良立即离开了我们,出门去了。房里只留着我们两个人,楚囚相对,默默无言。

  “我俩到什么地方去吧。”我先提议。

  “走吧。什么地方都去吧。”

  我俩由伯良家中出来,那天晚上就在从前去过的W海岸旅馆歇了一夜。我们的神经还是异常的兴奋,尚未冷息,也互感着不安,互怀着忧郁,视线相碰着时,彼此便低下头去,在我们间感不到一点新婚的欢乐。我们为消解这些忧闷和痛苦,便整晚地沉溺于拥抱的享乐。

  我和他之间的屏障——主仆的关系,贫富的悬隔,完全撤除了。他有勇气来告诉我,他在许久许久以前就思恋着我,他也常常梦想着和我接近,但他深信在这生涯中是无希望了的,因为他像对天人般地仰望我,只是仰望,高不可攀的;料不到他的梦想竟有实现的一天。他又对我说,得着了我的他,就死也情愿了。

  我们的新恋一天天地燃烧起来。第二天我们动身到附近各名胜地方去旅行。有时我俩携着手同走,有时我俩彻夜的谈话,由朝至夜,由夜至朝,我俩没有片刻离开过。但有时也有一种哀愁和痛苦趁隙袭来,在这样的时候,不问白天或夜里,我们唯持拥抱和接吻去抵抗它。

  “我们的恋爱虽不免有些错误,但我们的态度是真挚的。”我尽这样说为自己辩解。因为我每天定有几次心里感觉着不安和苦闷。我真想不出是什么道理来。我在这时候,我唯有恨母亲,恨丈夫,恨姐姐了。

  “这是母亲造的孽。这是丈夫害了我。这完全是姐姐作祟。”

  我虽然想出许多口实来,但是苦闷还是一样地苦闷。我们的恋爱和性欲以非常的速力平行地发展起来。我们为要消遣我的苦闷,想尽了种种的方法,我们到山中去旅行,到游泳池中去共浴,我们常请同旅馆的客人们过来共搓麻将,或到运动场去拍网球。但是这些游戏都容易使我们厌倦,到后来仍然是感着空虚和寂寞。结果我们更陷溺于性的享乐中了。

  筱桥对我的态度也渐渐由敬爱而变为狎昵了。他常对我有自动的狂热的要求了。到后来,我也撤尽了我的矜持和严肃,表示出原始的女性的态度来和他周旋。我终于变为他的情妇了。每顾到自己的低级的举动及态度,也不免暗暗地羞愧。

  不满一个月,我的钱包渐次空虚了。这并非最初没有预想到的。但我不愿意提出这件事来说,怕它妨碍了我们的享乐的心情。我绝对不向筱桥说,因为知道他无能力筹措金钱的。等到最后的十元快要用尽时,我便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回什么地方去?”他惊着问。

  “什么地方都好,只要是我们喜欢住的。”

  “那么我们回S市去,租下人家的一间房子来同住好么?”

  “好吧。”

  “但是没有钱,如何好呢?”

  “总要想方法。”

  筱桥的意思是,回到S市去看他的哥哥,或许可以想个方法出来。

  我们回到S市,立即去看伯良。

  “那个人早搬了。”那家房主人成衣匠走出来对我们说。

  “搬到哪里去了?”

  “说是回乡里去……”

  “回乡里?”

  房主人像想着了什么事体,忙跑进去,一会又跑出来,拿着一封信交给筱桥,那是他哥哥写的。

  我不能在S市住了。我只为你们祝福。最后再赠片言,做事要前后一贯,不可有始无终。

  我们读了这封信,知道伯良的苦心了。他因为怕对不起我们祝家,所以离开了S市。

  “这又对不住哥哥了。”

  筱桥哭丧着脸说。由当茶房起身,勤苦十年,才得到一个科员的位置。但他最终为我们把这个十年辛苦的代价牺牲了。

  我们就把这间小房子租下来了。我赶快写了封信给画家夫人的姨母。

  第二天姨母送了二十块钱来。

  “只这些?”

  我问她。我想这一点点钱哪里够用呢。

  “我也知道你不够用。不过我们家里实在再找不出来了。”

  看姨母的样子也很可怜。她的眼睑不住地在闪动。

  “姨母去同母亲商量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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