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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之力


  谁要同诗歌接触一次,仅仅的一次,他便能立刻感到诗歌的力量的伟大了。

  诗歌的国是一个平常人所永未曾踏到过的;她里边有无穷的美景;任是泰山的初日,太平洋的落晖,阿尔卑斯山的戴雪的高峰,长江的流滚的水,乃至一切淙淙的奏乐于圆石间的流泉,灼灼的衬染于园林中的春花,轻轻的飞掠过静碧的湖面的燕子,辞枝而落于溪水上的小白花,一切,一切,无不被其罗致着。她里面有不可测量的深邃的情绪;任是醉在菊篱下的陶潜,临刑奏《广陵散》的嵇康,独坐于泉边的逸士,悲歌“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者,围炉听奏荷马(Homer)古歌的快乐人,战瑟于北风飘雪的街头的失意者,凭吊于古宫废堡的游人,伏泣于爱者墓石上的孤客,绿荫下缓步密谈的挚友,新月中天,并坐微光中,执手无言的情侣,乃至一切劳人的微喟,思妇的低叹,现于天真的儿童唇边的微笑,一切,一切,无不被其蕴蓄着。虽然诗歌并不是女巫的咒书,诗人并不是超绝世间的神人,但他们却打开了人的严闭着的情绪的门,送进微细至于黄叶落地的声息,隐密至于爱者相恋的冥思,嘈乱至于被压抑的千百人的愤怒与悲叹声,清幽至于乐园中群星相和而歌的天乐。诗人实是一个伟大的创造者与发现者!

  小说,戏剧与评论固未尝无伟大的感化力,固未尝无发现与创造的能力,但诗歌的力量却特别伟大。

  诗人的感觉,特别锐敏,他们能充分而深切的感觉到平常人所永未曾感觉到的痛苦与快乐。诗人的同情心,特别邃博,他们能同情于无告的被压迫者,而与之同哭;他们能同情于失恋的情人,而与之凄然默坐;他们且能同情于扑灯的飞蛾,红眼白衣的怯善的兔子,以及一切。诗人的眼光特别尖利,他们也许是远视的,能看到远远的山景的田野的春色;也许是近视的,仅能见到他的周围一丈以内的人与物。但他们却都是同样的尖利,同样的能深深的看入一切事物的内部与灵魂的,他们能见花的微笑,叶的低语,泉水的歌声,他们能见夜的秘密,灵魂的变幻,及至飘荡于心中的一缕微思。诗人的想象力,特别丰富,他们能把彭倍(Pompeii)的故宫,一一复现他们盛时的景况;他们能把未来的乐园,建筑得十成完备;他们能使已失的童年,一一在回忆的心幕上,点头走过去;他们能使山鸟说话,能使熊与狮为人群的挚友。诗人的表现力,特别活泼有力,他们能把时时逃过平常人心上的情绪捉住在纸上;他们能把平常人所感到而不能说出的感想,所见到而不能写出的景色,所提到而不能表现出来的想象,一一有力的真切动人的说出来,写出来,表现出来。这就是诗歌感化力所以特别伟大的原因了。而诗歌并不是女巫的咒书,诗人并不是超绝世间的神人而所以能够打开一切神秘的门者,也就是这个原因。

  十二,八,九,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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