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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杂剧的鼎盛(8)


  八

  郑廷玉,彰德人,生平事迹不可考。所作剧本凡二十四种。今存者凡五种:《楚昭公疏者下船》、《包待制智勘后庭花》、《布袋和尚忍字记》、《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及《崔府君断冤家债主》(皆有《元曲选》本)。廷玉文字,也甚素质,但也并不鄙野。正是所谓雅士与俗人皆能欣赏的著作。《楚昭公疏者下船》叙伍员兴兵入楚,楚昭公逃难过江。因风大船小,他的妻与子皆自投于江。后赖申包胥之力,求得秦兵,楚国得以复兴。他的妻子也为龙王所救,并未死。《布袋和尚忍字记》乃是一本与马致远的《三度任风子》题材结构都很相同的“仙人度世”剧。《看钱奴买冤家债主》叙贾仁得了周家的财,安享二十年后,乃复为周荣收回的“因果剧”。《崔府君断冤家债主》也是如此的一剧。张善友的二子,一善积财,一甚浪用。原来其一为负他的债者所投生的,其他则为他欠其人之债者所投生的。经了他友人崔子玉的说明,善友才恍然而悟。这里的崔子玉大约便是小说与传说中的崔府君,也即在冥府为唐太宗处分诉状的崔判官。《包龙图智勘后庭花》乃是同时代许多包公的公案剧中的一本。这一类的公案剧,在结构上往往是陈陈相因,题材也不外乎家庭惨变,因奸杀人一类的事。

  尚仲贤,真定人,江浙行省务官。所作剧本凡十种,十二本。今存者凡四本:《洞庭湖柳毅传书》、《汉高祖濯足气英布》各一本,及《尉迟恭三夺槊》二本。此外《越娘背灯》、《归去来兮》及《王魁负桂英》三剧,有残文见于我编的《元明杂剧辑逸》中。《尉迟恭三夺槊》有《元曲选》本(其名略异,作《尉迟恭单鞭夺槊》),有元刊《古今杂剧》本。二本内容完全不同。或者二者乃是前后本,都是尚仲贤所著的吧。这是比较容易解释的一个假定。《元曲选》中的《尉迟恭单鞭夺槊》,叙的是:尉迟恭投唐之后,因曾打了三将军元吉一鞭,生怕他记恨。果然,元吉乘李世民回京之隙,却将恭下在死牢,只要死的,不要活的。徐茂公大惊。追了世民回营。元吉说是尉迟恭逃走,故被他捉回。但世民命他们当场试演的结果,元吉却三次为恭所捉。他才不敢多说。

  李世民去偷看洛阳城,为单雄信所追迫,无人解救。尉迟恭奋不顾身的,以单鞭夺了雄信的槊,救了世民回来。后来世民在榆科园与雄信战大败,又是恭率兵杀得雄信反胜为败,鼠窜而去。元刊《古今杂剧》本的《尉迟恭三夺槊》,叙的却是:元吉、建成兄弟,屡欲篡位,怕的是秦王跟前有尉迟恭,无人可敌。便使了一计,于高祖前谗害恭。高祖大怒,提下恭来。赖刘文靖苦苦的劝住了,只削职放他归去。后来他与元吉在御园中比武,他赤手空拳的与元吉争斗。元吉虽持着武器,却哪里是他的对手。不久,便丧败于他的手中。高祖也不罪他。这两本不同的尉迟恭,恰恰是前后不同时的故事,很有是前本、后本的可能。《汉高祖濯足气英布》,叙楚、汉相持之际,汉高招降了英布。始是濯足不理他,继则亲自献上牌剑,亲自为他推车。布惊喜过度,遂为汉高祖出力攻项羽,大胜而归。汉皇封他为九江王。《洞庭湖柳毅传书》,叙柳毅下第而归,在泾河岸上,遇见龙女,托他带信到洞庭。其后洞庭君德之,乃以龙女归他为妻。仲贤善于写英雄,他所写的尉迟恭及英布,都是虎虎有生气的。

  武汉臣,济南府人,未知其生平。所作凡十三种。今存者三种:《散家财天赐老生儿》、《李素兰风月玉壶春》、《包待制智勘生金阁》。又有《三战吕布》一剧,有残文存于《元明杂剧辑逸》中。汉臣的《散家财天赐老生儿》一剧,曾有过英文译本。这剧的结构颇好。元剧中像《老生儿》那么饶有迷离惝恍之致的,却不多。刘从善无子,招张郎为婿。其婢小梅有孕,张郎意欲害她。其妻乃与他同设一计,假说小梅逃走。从善十分悲哀,遂分散家财给乞丐。清明时,张郎去上坟,却只上张家坟,不上刘家坟。于是从善凄然,劝说其妻,以侄为子。到了从善寿辰,张郎来拜寿,从善却不许他们入门。其女引张乃引了小梅和小梅所生之子同来。

  原来,小梅向是引张供给着的。这事连她丈夫张郎也不知道。于是从善无子而有子,心中大喜,将家财分为三份。《李素兰风月玉壶春》,叙李斌与妓女李素兰,情好甚笃。斌因金尽,为鸨母所逐。李素兰誓志不从他人。后斌得官,二人乃团圆终老。这个恋爱喜剧的题材,乃元剧中所习见的,惟结构甚佳。《包待制智勘生金阁》,虽也是公案剧中的恶霸恃强,鬼魂索命的陈套,却仍以巧妙的结构见长。汉臣对于结构的特长,乃在能于最后最紧张之时,而将全局的迷离惝恍的结子,都一齐解开了。但在未解开之前,我们仍不能预知其将如何的解法。像《老生儿》的最后的见子;像《玉壶春》的李素兰,原来姓张不姓李;像《生金阁》的包拯,请了庞衙内宴会,而突然捉了他,都是使用这个特殊的布局的结果。

  康进之也与高文秀一样,善于写黑旋风的故事,他的两本杂剧,《梁山泊黑旋风负荆》与《黑旋风老收心》,全都是写李逵的。今存《黑旋风负荆》一本(见《元曲选》)。进之,隶州人,一云姓陈。他的《黑旋风负荆》,实较高文秀所作的《双献功》为高。文秀写黑旋风,其性格尚未很分明,进之所写的黑旋风,则已活泼泼的将这位黑爷爷面目全般揭出。却说,有一天,李逵下山喝酒,知道了王林的女儿满堂娇为强人宋刚、鲁智恩抢去。这二人原是冒着宋江、鲁智深之名去的。逵还以为此事真的是他们二人干的,便气愤愤地要向二人问罪。一见面,不分青红皂白,使斧便斫,状如发疯。亏得为旁人所阻。宋江闻悉原委,乃允以首级为赌,同到山下王林店中质证。质证的结果,原来抢满堂娇去的,并不是他们二人,虽然姓名似乎相同。

  李逵心中大为惊惶,乃慢腾腾上山而去。他向宋江负荆请罪。但宋江不理,只要他的首级。他不得已取剑来要自刎。正在这时,王林赶来报信,说:宋刚、鲁智恩二贼已为他灌醉在家。江乃命逵与鲁智深一同下山,捉了二贼上山杀了。此剧结构的紧密,曲白的迫切而隽美,描写的细腻深刻,实为元剧中最上乘的作品。几乎无一语是虚下的,无一处是不紧张的。他将鲁莽而忠义的黑旋风的性格,整个刻画在纸上,其力量几乎要直透纸背。第三折更是特别的好。其初逵非常的自信,直视宋、鲁二人如狗羊,和他们一同下山去质证时,只恐他们乘隙脱逃,或前之,或后之,有如解差的监视囚犯。但后来,证实了宋、鲁二人并不是真实的强人时,他的盛气却不知不觉地消失无存了。先是愤愤地似欲迁怒于王林,继则懊丧叹气,有如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下山时是趾高气扬,大跨步而来;如今上山时,却低头视地,一步挨一步的,慢腾腾而去。像那样的情景,读了真要令人叫绝。

  李文蔚也写有一本《水浒》的剧本:《同乐院燕青博鱼》(《录鬼簿》作《报冤台燕青博鱼》)。写的却不是李逵,而是燕青。像小乙那样勇敢伶俐的人物,本来是不容易写得好的。所以文蔚此剧,所写的未见得会如何的高超。文蔚,真定人,江州路瑞昌县尹。所作剧凡十二本,今惟《燕青博鱼》一剧存。《博鱼》的题材,与高文秀的《黑旋风双献功》颇同,左右不过是荡妇私通衙内,豪杰为友复仇而已。但文蔚所写的燕青,却不甚像《水浒传》上的小乙。他眼瞎求乞,博鱼过日,都只是小无赖的勾当。

  杨显之与关汉卿为友,也写着《黑旋风乔断案》一剧,但今已不存。存者为《临江驿潇湘夜雨》及《郑孔目风雪酷寒亭》二剧(均见《元曲选》)。《录鬼簿》云:“显之,大都人,与汉卿莫逆交。凡有珠玉,与公较之。”《酷寒亭》的题材,颇似《双献功》与《燕青博鱼》,惟情节较为曲折凄楚耳。郑孔目救了杀人犯宋彬,赠银而别。后来他娶了萧娥为妻。娥乘他上京,与高成成奸,且虐待他前妻之子,逐他们出去。郑孔目归时,遂杀了萧娥。他到府自首,府尹判他刺配沙门岛。解差恰是高成。他们到了酷寒亭,风雪交加。两个孩子要去叫化残羹剩饭给他吃。其情景至为悲楚。他们遇见了宋彬。这时彬已为山大王。遂带领了喽啰,杀死了高成。《临江驿潇湘夜雨》也是一个悲喜剧,大似明人平话《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见《今古奇观》),其结局也很相类。

  张天觉有女翠鸾,因船覆,中途失散。她为崔老所救,后乃与他侄儿崔甸士结婚。甸士上京应试得官,却别娶了试官之女,一同上任。翠鸾前去寻访,甸士却将她当作逃奴,命人押她到沙门岛去。她父亲天觉,这时已为天下提刑廉访使。在临江驿暮雨潇潇之中,与翠鸾相遇。翠鸾诉知前事。天觉大怒。翠鸾亲自率了父亲的祗从,去捉甸士及他的新夫人来,要杀坏他们。崔老苦苦哀告,她始复认他为夫。却迫他将新夫人休了,改作梅香

  李寿卿与郑廷玉同时,太原人,将仕郎,除县丞。所作剧本凡十种。今存《说专诸伍员吹箫》与《月明和尚度柳翠》二本。《度柳翠》与马致远的《三度任风子》及同人的《三醉岳阳楼》,其题材与结构,皆甚相同。不过月明和尚所度者却是一个妓女而已。此种仙佛度世剧,千篇一律,总是不会写得很好的。《伍员吹箫》叙伍员的父伍奢,为费无忌所谗杀。员逃奔郑国。楚使养由基追他。基射他三箭,皆系咬去箭头的。因此,他得以脱命至郑。但在郑立身不住,又南奔于吴。遇浣纱女,给他饭吃。他深恐女泄出消息。

  但此女却抱石自投于江以自明。又至江边唤渡,渔父渡了他过去,也自刎而亡,以免他见疑。员到吴,不遇。流落市间,吹箫乞食。遇侠士专诸,拜为兄弟。十八年后,员借得吴师,一战胜楚。专诸捉了费无忌来。员又欲伐郑。但郑子产却访得渔父之子来说他。他方允不去伐郑。又赡养了浣纱女之母,以报前德。子胥的故事,是民间所最流行的。但元剧中却仅有寿卿此剧存。我们如将他与敦煌发见的变文《列国志》残文相对勘,颇可见出伍子胥故事的最早形式是如何的式样。

  纪君祥,大都人,与李寿卿、郑廷玉同时。所作剧凡六本。今存《赵氏孤儿大报仇》一本(见《元曲选》)。《赵氏孤儿》颇流行于欧洲,曾有德文及法文译本。此剧事实,本极动人,君祥写得也很生动。却说晋国屠岸贾杀了赵家三百口,只有赵朔的妻,是晋国公主,不曾受害。她生了一子。屠岸贾知道此信,即命军士把守宫门,不让婴孩走脱。但程婴却进宫救出婴孩来。把门的下将军韩厥放出他们后,便自刎而死。岸贾知道此耗,大索全国,命将国内一月以上、半岁以下的婴孩,都要送来杀了。婴知事急,便去与公孙杵臼商议,将他自己的孩子诈为赵儿,且自去出首,说杵臼藏着赵儿。

  岸贾在杵臼家中,果然搜出一个婴孩,连杵臼一并杀了。因此他甚宠任程婴,并将婴子过继为己子。二十年后,赵氏孤儿已经长成。他名程勃,又名屠成。一日,程婴故遗画卷于地,由勃拾得。然后婴才说明前事。程勃大怒,便奏知晋王,捉着岸贾杀了。这样的血仇的报复,在中国保存得很久。“父仇不共戴天”的一语,至今还有人信奉着。而《赵氏孤儿》一剧,却充分地足以描写出这种可怖的报仇举动。岸贾之欲全灭赵族,与孤儿的大报仇,全都是为了这个传统的道德之故。

  石君宝,平阳人,其生平未知。作剧凡十本。今存者为《鲁大夫秋胡戏妻》及《李亚仙诗酒曲江池》二本(均有《元曲选》本)。《曲江池》的故事,本于唐白行简的《汧国夫人传》。当然,君宝此剧,不会及得上明人的传奇《绣襦记》的。但他的叙写,也自有其胜处。洛阳府尹郑公弼有子元和,上京赴选。他在曲江池与妓女李亚仙相遇,顾盼不已,三坠其鞭。遂与亚仙同至她家一住两年,金尽,被鸨母所逐,穷无所归,与人唱挽歌度日。府尹知道此事,亲自上京来寻他,将他打死在杏花园。亚仙跑去唤醒了他,却为虔婆所迫归。但在大雪飞扬之中,亚仙终于寻了元和回来,一同住着。元和奋志读书,一举得第,授为洛阳县令。他不肯认父。

  经亚仙的苦劝,方始父子和好如初。《秋胡戏妻》叙的是,刘秋胡娶妻罗梅英,刚刚三日,乃为勾军人勾去当兵。一去十年,毫无消息。当地李大户见梅英貌美,欲娶她为妻。梅英不从。这时秋胡已做了中大夫。他告假回家。鲁公又赐他黄金一饼。他微行归家,见一个美妇在采桑,便以饼金去诱她。但为此妇所斥责。秋胡到了家,母亲命他的妻出见,原来便是采桑妇。她抵死不肯认他为夫,只要他一纸休书。后由他母亲的转圜,方才和好如初。李大户正着人来抢亲,秋胡喝左右缚送他到县究治。这与最初的秋胡传说,颇不相类。此剧之将秋胡妻的自杀的结局,改为团圆,当然是要投合喜欢团圆无缺憾的喜剧的观众的胃口的。

  元刊《古今杂剧》更有《风月紫云庭》一剧,其情节也颇类《曲江池》,叙妓女韩楚兰守志不屈,终于得到良好结果。按《录鬼簿》所载石君宝著的剧目中原有此《风月紫云庭》一种。也许此剧便是《录鬼簿》所云的一种。但同书戴善甫名下,却也著录有《风月紫云庭》一本。不知此本究竟谁作。

  吴昌龄,西京人,生平未详。所著杂剧凡十一种。今存《唐三藏西天取经》、《张天师断风花雪月》及《花间四友东坡梦》三种。《西天取经》为现存元剧中最长的一部。《西厢记》的五本,已是元剧中极长的了,但《西天取经》却有六本,二十四折,较《西厢》还多出一本。《西天取经》的六本,各有题目正名,每本都是可以独立的。第一本叙陈光蕋被难,夫人殷氏为贼刘洪所占。洪冒了光蕋之名,赴洪州知府之任。殷氏原已有孕,儿子生出后,又被洪弃入江中。金山寺长老收养着他,剃度为僧,法名玄奘。十八年后,遂捉了刘洪,报了父仇。但其父并未死,乃为龙王所救得。正在他们的团圆欢聚之际,观音却来唤玄奘到长安祈雨救民,且到西天求经。第二本叙玄奘被封为三藏法师,奉诏往西天求经。观音奏过五帝,差十方保官保唐僧沿途无事。

  第三本叙花果山有孙行者的,摄了金鼎国公主为妻,又偷了西王母的仙衣仙桃。因此,观音降伏了他,将他压于花果山下。唐僧经过花果山,救出行者,收他为徒,取名悟空。观音将铁戒箍安于他头上。师徒经过流沙河,遇见沙僧,也收伏他为徒。中途,行者救了刘太公之女,杀了银额将军。却为红孩儿所算,乘机摄了唐僧去。行者借了佛力,终于救回师父。第四本叙猪八戒自称黑风大王,骗了裴海棠禁在山洞中。行者师徒经过此山,救了海棠,但唐僧又为八戒乘隙摄去。行者请了灌口二郎来,方才救出唐僧,降了八戒,同上西天。

  第五本叙唐僧经过女人国,火焰山,历遭魔劫。终于得观音卫护,平安过去。第六本叙师徒们到了天竺,取经回东土。行者、沙僧、八戒却在天竺圆寂了。佛命另差成基等四人送他回长安。他遵嘱闭了眼,果然即刻已至。这时,离去时已在十七年后了,玄奘回后,开坛阐教,功德甚多。最后,佛命飞仙引他入灵山会正果朝元。此剧气象甚为伟大,惟事迹过多,描写未免粗率,远没有《西厢》那么细腻婉曲。这也许是为题材所拘,不能自由描写之故。《张天师》,叙张天师判决了魔人的桂花仙子事;《东坡梦》,叙佛印借神通命柳、梅、竹、桃四友,在梦中与东坡相会,终于折服了东坡,剃度了白牡丹。这二剧带着很浓厚的仙佛传道的色彩,这种题材在元剧中是并不罕见的。

  戴善甫,真定人,江浙行省务官。所作剧凡五种。于上述《风月紫云庭》外,尚有《陶学士醉写风光好》一本,存于《元曲选》中,《诗酒玩江楼》一剧,存残文二折,见于《元明杂剧辑逸》中。《风光好》叙的是:宋太祖差陶穀至南唐,欲说降李主。李主托疾不朝,由韩熙载担任招待。穀威仪凛然。熙载设计,命妓女秦弱兰,冒作驿吏寡妇,乘机挑他。他果为所惑,咏一首《风光好》给她。第二天,南唐相梁齐丘请他宴会,席次命弱兰出唱《风光好》。穀自知失仪。不能毕其使命,便投奔杭州俶处。却与弱兰约好,要来娶她。曹彬下江南时,弱兰也逃到杭州去。钱王在湖山堂上设宴,要试弱兰的心。他使弱兰自在人丛中寻穀。寻到后,他故意不承。弱兰欲碰阶自杀。钱王连忙阻止了她,使他们团圆。

  王仲文,大都人,其生平未知。作剧凡十本。今存《救孝子贤母不认尸》一本。《救孝子》乃是一本“公案剧”,但公正聪明的官府,却是王翛然,而不是习见的包拯。李好古,保定人,或云西平人,作剧三本。今存《沙门岛张生煮海》一本。宋末元初有两李好古,皆著《碎锦词》,恐非即此作剧的李好古。此李好古的生年或当较后。《张生煮海》的曲文殊佳。叙的是天上的金童玉女因思凡而被罚下生世间。男为张羽,女为龙女。张生寄住石佛寺。一夕,弹琴自遣。龙女出海潜听,大为所动,遂与他约为夫妻,并嘱他在八月十五日相见。惟张生等不到八月十五日便去寻她。但人海间隔,任怎样也见不到她。途遇毛女,她却送他三件法宝用以降伏龙王,不怕他不送出女儿来给他。张生到了沙门岛,取出法宝来用,乃是一银锅,一铁勺子,一金鼎。张生支了行灶,将海水勺入锅中烧着,海水即便沸滚。龙王大惊。他问明了原委之后,便以女琼莲给他为妻。不久,东华大仙到了海中,说明二人的本相,仍领了他们回天去。结构原也平常,然在文辞上,作者却颇得到了成功,具着元剧所特有的美畅而浅显的作风。

  张寿卿的《谢金莲诗酒红梨花》(有《元曲选》本),也是一部恋爱喜剧,在结构上,却远胜于《张生煮海》。寿卿,东平人,浙江省掾吏。《红梨花》的题材,明人曾有两部传奇取之,除了描写的较为绮腻之外,其布局似尚不及寿卿的此剧。寿卿此剧,其巧妙之点,乃在故意将剧情弄得很迷离,明明是个有血有肉的少女,却故意说她是鬼,以至热恋着的赵汝州不得不急急地逃去。及至最后团圆的一霎,见了她还连呼:“有鬼!有鬼!”其结构的高超,很可与武汉臣诸剧并美。

  岳伯川,济南府人,或云镇江人。作剧二本,今存《吕洞宾度铁拐李》一本。《铁拐李》原是一本题材很陈腐的“神仙度世剧”,惟此剧较为新奇之点乃在:岳寿死后,却借了李屠的尸身还魂,因此,连他也迷乱不知所措。最后,乃由吕洞宾度他登仙,以解决一切的纠纷。伯川写岳寿初醒时的迷乱,念家时的情绪恳切,发见身体已非本来面目时的惊惶,都写得很好。

  石子章,大都人。作剧二本,今存《秦修然竹坞听琴》一本。这也是一部恋爱剧,但超出于一般恋爱剧的常例之外,秦修然所恋者却是一位少年的女尼(这女尼幼年时本与他订婚)。其题材与明代高濂的《玉簪记》完全相同。但在描写上却远及不上《玉簪记》。其中梁州尹故意地传布着郑道姑是鬼的巧计,又与张寿卿的《红梨花》相仿佛。

  王伯成,涿州人,作剧三本,今存《李太白贬夜郎》一本(见元刊《古今杂剧》)。他将关于李白的种种传说都引进剧中。始于贵妃磨墨,力士脱靴,终于水中捞月,龙王水卒迎接他。作者始终将李太白写成了沉醉不醒的酒徒,口口声声离不了酒字醉字。但在沉酣遗俗之中,也未尝没有愤世之念在:“〔太平令〕大唐家朝治里龙蛇不辨,禁帏中共猪狗同眠,河洛间途俗皆现,日月下清浑不变,把谪仙盛贬一年半年,浪淘尽尘埃满面。”伯成所极力描写的似便是那样的一位有托而逃,“众人皆醉而我独醒”的李太白。在这一点,他写得是很成功的。

  孟汉卿,毫州人,作剧一本:《张鼎智勘魔合罗》,今存。孙仲章(或云姓李),大都人,作剧三本。今存《河南府张鼎勘头巾》一本。(以上二剧皆见《元曲选》)他们所作的这两本都是“公案剧”,且都是以张鼎为主人翁的。《魔合罗》叙李德昌妻被诬杀夫,为张鼎勘得真情,出了她的罪。《勘头巾》叙王小二被诬杀了刘员外,也为张鼎发见其真情,知道杀人者乃系刘妻的情人王知观而非小二。这二本“公案剧”,其结构颇与一般的“公案剧”不同。一般的公案剧,主人翁总是“开封府尹”一类的负责大吏,不是包拯,便是钱可道,或王翛然。在这里,判案的却是一位小小的孔目张鼎。在元代,孔目原是可以左右官府的。也许这张鼎实有其人,其聪明的判案的故事曾盛传于当时的。

  李行道(一作行甫),绛州人,他的《包待制智赚灰阑记》(见《元曲选》)也是一部公案剧,也以包拯为主人翁。《灰阑记》叙的是:张海棠嫁了马员外,生有一子。马员外死后,他的大妇与海棠争产争子,诬告着她。她被屈打成招,解送到开封府治罪。府尹包待制,巧设一计,在地上用石灰画了一阑,命二妇拽孩子出阑外,拽得出的,便是真母。海棠不忍伤害她儿子,两次拽不出。包待制知道她必为这孩子的真母,遂申雪了她。这故事与《旧约圣经》中,苏罗门王判断二妇争孩的故事十分相类。也许此剧的题材原是受有外来故事的影响的吧。

  孔文卿,平阳人,作剧一本:《秦太师东窗事犯》,今存(见元刊《古今杂剧》)。但第二期的作家金仁杰也有《秦太师东窗事犯》一剧。《古今杂剧》不著作者姓名,不知此剧究竟谁作。《东窗事犯》叙的是:岳飞连破金兵,声势极盛。秦桧却以十三道金牌招他入京,下飞于大理寺狱问罪。桧与妻在东窗下商议,以“莫须有”三字,杀害了他和岳云、张宪。地藏神化为呆行者,在灵隐寺中泄露了“秦太师东窗事犯”。何立奉命去拘捉呆行者,谁想人已不见。遂追往东南第一山去,实际上却入了地狱,见秦桧戴枷受罪。何立回去一说,唬得桧妻王氏腮边流泪。这时桧已病甚。不久遂被拘入地狱,受诸般苦刑,而岳飞等则升天为神。明代传奇中,也有《东窗记》一本,也便是敷演此事的。

  狄君厚也是平阳人,著《晋文公火烧介子推》一剧(见《古今杂剧》)。叙的是:晋献公宠爱骊姬,囚公子申生。介子推谏之不听。后申生被杀,子推随了重耳出奔。重耳归国即位,赏了从亡诸臣,独忘了子推。子推作了一篇《龙蛇歌》悬于宫门,然后偕母亡入深山。重耳入山求子推不得,便放火烧山,以为他见火必出。不料子推竟抱树烧死不出。这故事本来是很悲惨的。君厚在第四折中借着樵夫之口,痛责晋文公一顿。

  以上作剧者皆为汉人,独李直夫则为女真人。直夫本名蒲察李五,德兴府住。所作剧凡十二本,今存《武元皇帝虎头牌》一本(见《元曲选》,但剧名作《便宜行事虎头牌》)。叙的是:王山寿马升任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以金牌千户的印子交给他叔叔银住马。银住马好酒。一日,酒醉,被贼打破山夹口,掳去人口马匹。但他连忙追去夺回。元帅闻知此事,招他来,判斩。家族、部下环恳以情,元帅俱不从。后知银住马曾夺回人马,便赦死杖百。第二天,元帅担酒牵羊,与叔叔暖痛。银住马其初闭门不纳。后经恳说,乃始纳他入门。山寿马说明,昨日打他的不是侄儿,乃是“虎头牌”。银住马遂与他和好如初。此剧叙的都是金代之事,也许其著作的年代乃在元代灭金之前。

  在第一期的剧作家中,不仅士大夫争写着剧本,即娼夫也都会写。像张国宾诸人,且都写得不下于士大夫。《太和正音谱》颇看不起他们,在最后别立一名曰:“娼夫不入群英”,并引赵子昂的话道:“娼夫之词,名曰绿巾词。其词虽有切者,亦不可以乐府称也。”这样的“娼夫作家”凡四人,一、赵明镜,二、张酷贫,即张国宾,三、红字李二,四、花李郎。马致远、李时中曾与花李郎、红字李二合作《开坛阐教黄粱梦》(见(《元曲选》)一剧,亦为“神仙度世剧”之一,与《任风子》、《岳阳楼》等没有什么特异的地方。时中,大都人,中书省掾,除工部主事。红字李二,京兆人,教坊刘耍和婿。花李郎亦为刘耍和婿。《黄粱梦》第一折为致远作,第二折为时中作,第三折为花李郎作,第四折为红字李二作。赵明镜之作今不存。

  张国宾则作剧凡四种,今存者三本,即《相国寺公孙合汗衫》、《薛仁贵荣归故里》及《罗李郎大闹相国寺》。国宾(宾一作宝),大都人,“即喜时营教场勾管”。《合汗衫》叙张孝友救了陈虎,虎反将他推入水中,而娶了他妻李玉娥。十八年后,孝友所生之子张豹做了官,方才报得前仇。《罗李郎》叙罗李郎收留了苏汤哥及孟定奴,将他们配为夫妇。汤哥为侯兴所害,陷入官狱,兴却谎报汤哥已死。李郎一气而病。侯兴乘机拐了定奴而逃。后来汤哥、定奴俱遇见自己做了官的父亲,侯兴也被捉定罪。他们是团圆着了,却撇下一位孤零零的罗李郎,暗自悲伤。这一剧略带有悲剧的意味。

  《薛仁贵》叙仁贵往绛州投军,随张士贵征高丽,打葛苏文,得了五十四件大功,定了辽国。但其功劳俱为士贵所冒。他与士贵争辩。二人比箭之后,方以功尽归仁贵。这一夜,他梦见自己回家,为士贵所捉,要杀坏他,一惊而醒。便恳求徐茂公放他回家省亲。茂公许之,且妻之以女。“壮士十年归”,父母之喜可知!合家正在团圆欢宴之际,茂公又奉了圣诏,给他们加官晋爵。薛仁贵的故事,在小说剧本中流传得很广。今所知的,当以此剧为最早。明人的传奇《跨海征东白袍记》以及小说《说唐征东传》等,皆出于此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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