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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话本的产生(2)


  二

  “合生”和“说经、说参请”的二家,今已不能得其只字片语,故无可记述。至于“小说”,则今传于世者尚多,其体制颇为我们所熟悉。“讲史”的最早的著作,今虽不可得,但其流甚大,我们也不能不注意及之。底下所述,便专以此二家为主。

  “小说”一家,其话本传于今者尚多。钱曾的《也是园书目》,著录“宋人词话”十二种。王国维先生的《曲录》尝把她们编入其中,以为她们是戏曲的一种。其后缪荃孙的《烟画东堂小品》把残本的《京本通俗小说》刊布了。《也是园书目》所著录的《冯玉梅团圆》、《错斩崔宁》数种,竟在其中。于是我们才知道,所谓“词话”者,原来并不是戏曲,乃是小说。为什么唤做“词话”呢?大约是因为其中有“词”有“话”之故罢。其有“诗”有“话”者,则别谓之“诗话”,像《三藏取经诗话》是。

  钱曾博极群书,其以《冯玉梅团圆》等十二种“词话”为宋人所作,当必有所据。《通俗小说》本的《冯玉梅团圆》,其文中明有“我宋建炎年间”之语,又《错斩崔宁》文中,也有“我朝元丰年间”的话。这当是无可疑的宋人著作了。其他《也是园书目》所著录的十种:

  《灯花婆婆》 《风吹轿儿》 《种瓜张老》 《李焕生五阵雨》

  《简帖和尚》 《紫罗盖头》 《小亭儿》(“小”当是“山”之误)

  《女报冤》 《西湖三塔》 《小金钱》

  想也都会是宋人所作。在这十种里,今存者尚有《种瓜张老》(见于《古今小说》,作《张古老种瓜娶文女》),《简帖和尚》(见于《清平山堂话本》,又见《古今小说》,作《简帖僧巧骗皇甫妻》),《山亭儿》(见于《警世通言》,作《万秀娘仇报山亭儿》),《西湖三塔》(见于《清平山堂话本》)等四种。又在残本的《京本通俗小说》里,于《错斩崔宁》、《冯玉梅》二作外,更有下列的数种:

  《碾玉观音》 《菩萨蛮》 《西山一窟鬼》

  《志诚张主管》 《拗相公》

  缪氏在跋上说:“尚有《定州三怪》一回,破碎太甚;《金主亮荒淫》两卷,过于秽亵,未敢传摹。”今《定州三怪》(“州”一作“山”)见录于《警世通言》(作《崔衙内白鹞招妖》);《金主亮荒淫》也存于《醒世恒言》中(作《金海陵纵欲亡身》),则残本《京本通俗小说》所有者,今皆见存于世。惟《京本通俗小说》未必如缪氏所言“的是影元写本”。就其编辑分卷的次第看来,大似明代嘉靖后的东西(详见《明清二代平话集》,郑振铎著)。故其中所有,未必便都是宋人所作,至少《金主亮荒淫》一篇,其著作的时代决不会是在明代正德以前的(叶德辉单刻的《金主亮荒淫》系从《醒世恒言》录出,而伪撰“我朝端平皇帝破灭金国,直取三京。军士回杭,带得虏中书籍不少”的数语于篇首,故意说他是宋人之作)。其中所叙的事迹,全袭之于《金史》卷六十三《海陵诸嬖传》。《金史》为元代的著作,这一篇当然不会是出于宋人的手笔的。或以为,也许是《金史》抄袭这小说。但那是不可能的。元人虽疏陋,决不会全抄小说入正史,此其一。以小说与正史对读之,显然可看出是小说的敷衍正史,决不是正史的节取小说,此其二。我以为《金主亮荒淫》笔墨的酣舞横恣,

  大似《金瓶梅》;其意境也大相谐合。定哥的行径,便大类潘金莲。也许二书著作的时代相差得当不会很远罢。《金瓶梅》是颇有些取径于这篇小说的嫌疑。也许竟同出于一人之手笔也难说。但其他六篇,则颇有宋人作品的可能。《警世通言》在《崔待诏生死冤家》题下,注云:“宋人小说,题作《碾玉观音》”;又在《一窟鬼癞道人除怪》题下,注云:“宋人小说,旧名《西山一窟鬼》”;在《崔衙内白鹞招妖》题下,注云:“古本作《定山三怪》,又云《新罗白鹞》。”冯梦龙指它们为“宋人小说”,当必有所据。所谓“古本”,虽未必定是“宋本”,却当是很古之作。又《菩萨蛮》中有“大宋高宗绍兴年间”云云,《志诚张主管》文中,直以“如今说东京汴县开封府界”云云引起,《拗相公》文中,有“后人论我宋之气,都为熙宁变法所坏,所以有靖康之祸”云云,皆当是宋人之作。就其作风看来,也显然的可知其为和《冯玉梅团圆》诸作是产生于同一时代中的。

  但宋人词话,存者还不止这若干篇。我们如果在《清平山堂话本》、《古今小说》、《警世通言》及《醒世恒言》诸书里,仔细地抓寻数过,便更可发现若干篇的宋人词话。在《清平山堂话本》里,至少像《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文中有“话说大宋徽宗宣和三年上春间,皇榜招贤,大开选场,去这东京汴梁城内虎异营中一秀才”的话),像《刎颈鸳鸯会》(一名《三送命》,一名《冤报冤》,文中引有《商调醋葫芦》小令十篇,大似赵德麟《商调蝶恋花》鼓子词的体制,或当是其同时代的著作罢),像《杨温拦路虎传》,像《洛阳三怪记》(文中有“今时临安府官巷口花市,唤做寿安坊,便是这个故事”的话),像《合同文字记》(文中有“去这东京汴梁离城三十里有个村”的话)等篇,都当是宋人的著作,且其著作年代有几篇或有在北宋末年的可能(像《合同文字记》)。在《古今小说》里,像《杨思温燕山逢故人》(文中有“至绍兴十一年,车驾幸钱塘,官民百姓皆从”的话),像《沈小官一鸟害七命》(文中有“宣和三年,海宁郡武林门外北新桥”的话),像《汪信之一死救全家》(文中有“话说大宋乾道淳熙年间,孝宗皇帝登极”的话),其作风和情调也很可以看得出是宋人的小说。《警世通言》所载宋人词话最多,在见于《京本通俗小说》、《清平山堂话本》者外,尚有《三现身包龙图断冤》、《计押番金鳗产祸》、《皂角林大王假形》、《福禄寿三星度世》等篇,也有宋作的可能。在《醒世恒言》里,像《勘皮靴单证二郎神》、《闹樊楼多情周胜仙》、《郑节使立功神臂弓》等数篇,也很可信其为宋人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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