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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鼓词与子弟书 三


  但小规模的鼓词,从二本到十本左右的,也还不少。这些,大都是讲唱风月的故事的。不过也杂有像《东郭野史》一类的讽刺鼓词,《斩窦娥》一类的讲唱民间流行的故事的鼓词,和《平定南京鼓词》一类的讲唱时事的东西。

  我曾得有旧刊本的:

  《蝴蝶杯》(四册)
  《巧连珠》(四册)
  《凤凰钗》(四册)
  《满汉斗》(二册)
  《红灯记》(二册)
  《三元传》(六册)
  《紫金镯》(十本)
  《二贤传》(四册)
  《珍珠塔》(四本)
  《千金全德》
  《双灯记》

  等等。而新出(或旧本新印)的鼓词有如江潮的汹涌,雨后春笋的怒茁,几有举之不尽之概,差不多每一个著名些的故事,都已有了鼓词。这可见北方民众是如何的爱读这类的东西。不一定听人讲唱,即自己拿来念念,也可以过瘾了。姑举二十种于下,实不过存十一于千百耳。(但也有的是大部鼓词里的一册或数册)

  俗文学史

  像这一类的鼓词,其组织和金戈铁马的大部鼓词没有多大的区别,描写的也不见疏忽粗率。且举《二贤传》的一段于下为例:

  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暗里亏心,神目如电。

  上本书说张子春将三两青丝拨开,绑了个结实。佳人不能动转。

  佳人躺在尘埃地,打马的鞭儿手中拿。用手指定开言骂,骂了声烟花柳巷下贱人。我到有心台爱你,你这贱人情性歪!三声若是跟我回南去,一笔勾消两分开。牙崩半字说不去,管叫你一命苦哀哉。打死你贱人臭臭一块地,料想着无人刨一土把你埋。佳人说:你杀了罢!老蛮子闻听下绝情。只见他一鞭一下往下落,鞭鞭着人甚可怜!打的佳人难禁受,扑漱漱泪珠染香腮。眼望北京将头点,暗叫兄弟陈钦差。你只知奉旨河南把巡案坐,那晓得姐姐此处有难灾!瞒怨保儿心太狠,竟自卖与子春他。欲待跟客河南去,从今后姐弟两分开。欲待不跟他河南去,老蛮子毒打我情实难挨。这佳人出在无计奈,叫了声张爷贵手高抬。

  佳人受打不过。口尊:“张爷息怒!贱人跟你回南去就是了。”老蛮子闻听,把手内鞭子往扔边一旁,说:“贤妻真呆气!既愿跟我回南,何不早说?若是说了,我怎肯打你这些马鞭子呢?张洪,把马拉拉,抱扶侍我爱娘上了牲口。”张洪闻听,把马代过,先侍候主人上马。老蛮子上得马来,头前东南角上,相离佳人有十数多步的光景,在那等候。张洪一回身,又往树林拉马。忙的佳人停身站起,把头上的青丝挽了一挽,用乌绫手帕包紧。有一条青衣汗巾束腰,朝着张洪把手一摆,说:“掌家的,你且站住,我有话问你。”张洪说:“你这女子还有什么讲的?”佳人说:“掌家,我有许多心事,有意告禀你家东主。虽想张爷不容我说话,竟把我打了一顿。你虽是主仆,却像父子一样。你要说话,你东主无有不听之礼。掌家的,奴借你口中言,传心腹事。你对张爷说明:你主仆只当积点阴功,把我送到河南开封府,找着我兄弟。银子还你个本利相停。这个如何?”张洪闻听,把手一摆,说:“你这女子,醒醒罢!”佳人说:“我不是睡觉不成!怎么叫我醒醒呢!”张洪说:“你虽然无有睡觉,你竟说都是些梦话。你当我家爷费了一两半两的吗?也费许多银子。他在富春院使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才买你来身边为妾。要送你河南,见了你兄弟,银子还我们个本利相停。这要算起来,足约贰千四百两,你当少呢!”佳人说:“这到河南,不见我兄弟,也不费难。只当谈笑之中,易如反掌。”张洪说:“怎么的,你在烟花柳巷,你还有这们个好兄弟么?我且问你令兄弟在河南作什么买卖呢?”佳人说:“你猜一猜。”张洪说:“我何用三猜二猜!我一猜就猜着了。想你令兄弟在河南开当铺。”佳人说:“不是。”“哦,想来是贩卖红兰紫草的。”佳人说:“不是。又远了,更不是咧。”“哦,是贩蜜烛香茶的。”“可也不是。”张洪说:“这个我可猜不着咧!令弟在河南又不是开当铺,又非贩卖红兰紫草香茶蜜烛,那有这宗银子买你出水从良呢?”佳人说:“张洪,要不提起我那兄弟到还可矣!若是提起我那兄弟来可也不小!想你在他跟前站着跪着地方也是无有的。”张洪说:“这话不然!说我张洪是我家东主仆人,不过敬尊我家的太爷,并天下财主虽多,他都不能管我。再说你兄弟就有拨天势力,我与他无干,也管不着我在这个地方!我偏在这里坐下,又撺何方!”张洪一边说着话,一屁骨坐下在佳人面前,仰着脸,单听女子讲话。佳人说:“张洪,你当我那兄弟是买卖客商么?不是!哦!他本是今年正德皇爷御笔亲点头名状元,皇爷又点河南八府代天都巡按。我实对你说罢,如今河南奉旨按院陈奎,那就是我兄弟哟!”张洪闻听,那里还有魂呢。不扶尘埃,爬起来拨开脚步,往东北角下,咕噜咕噜的直跑。这个话幸亏老蛮子未曾听见,在马上如何坐的住呢。要是滚下马来,就送了他这条老命。为什么他就无有听见呢?书要说个明白。在坐明公,听书也要听个细致。方才说过,老蛮子八十来岁了,耳陈眼慢,看也看不真,听也听不见,又再东南角下,相离佳人有十数多步开外的光景。这女子与张洪讲话,他可如何听的见呢?他若听见,有见识的,自然也不害怕了。他是无从听见,只看见他的仆人,往东北角下飞跑,他还不知到打那头所来呢。在马上把鞭子一摆,用声招手。“张洪,你往那里去?你与我回来!”要是别人,想叫他回来,再也不能的。张洪正往东北上直跑,听见有人指名叫他,回头看了一看,是他的东主,忙反面来至老蛮子马前,大惊小怪:“大爷不好了!方才那女子讲的语,你老无有听见么?”老蛮子说:“哦!是了!想是不跟咱们走回南去,口出怨言,骂起我来么?”张洪闻听,把脚一跺,仰面长吁!“大爷,你当真没有听见么?方才那女子说的明白,叫咱主仆二人只当积点阴功,叫咱爷儿们把他送到河南开封府,见了他的兄弟,银子还咱爷们本利相停。我问他兄弟在河南作何买卖呢?他说:他兄弟并不是个买卖客商,本是个状元出身,今奉那正德皇爷御笔亲点,现任八府巡按。如今那河南按院大人陈奎,就是他的兄弟咧。”老蛮子闻听得,将顶梁股上吱的一声,冒了一股凉气,把手一扎,险些吊下马来。在位的爷想情,方才说老蛮子八十多岁的人了,要是从马上吊下来,焉能有他的姓命呢。多亏了他的仆人张洪,正在精壮年少,扯上一步,挽扶在马上,说:“大爷醒来!”老蛮子定神良久,到抽一口凉气,哎呀一声,自己叫着自己说道:“张子春,你活了八十多岁了,老来无有才料!花费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了一个心爱的花娘子。何从是心爱的娘子,分明是比作刺猬一样!捧着他罢,又扎手;欲得扔了罢,可惜我那一千二百两银子呀!”

  老蛮子爬伏在那鞍轿上,唬得他浑身打战战兢兢,良久还过一口气,腹内展转自颠夺。我今年枉活八十多岁汗,这是我少智无谋缺欠通。我比作乞丐得病把父母想,赖蛤蟆要想吃天鹅。我就说老来作个风流客,不承跳进是非坑。这一去河南路过开封府,遇见钦差难逃脱。倘若是得罪陈巡按,到只怕我这老命活不成!虽然后悔悔得晚,事到其间莫奈何。老蛮子他在马上神不定,张洪,你可怎样行?

  《二贤传》写的是明代正德时,书生陈奎和李三姐的悲欢离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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