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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六朝的民歌 三(1)


  “吴声歌曲”以《子夜歌》为最重要。《唐书·乐志》谓:“晋有女子名子夜,造此声。声过哀苦。”《乐府解题》谓:“后人乃更为四时行乐之词,谓之《子夜四时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变歌》,皆曲之变也。”今所见《子夜歌》和《子夜四时歌》等,情趣极为相同。“声过哀苦”之语,实不可靠。《子夜歌》凡四十二首,几乎没有一首不好!

  子夜歌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冶容从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天不夺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崎岖相怨慕,始获风云通。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见娘善容媚,愿得结金兰。空织无经纬,求匹理自难。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前丝断缠绵,意欲结交情。春蚕易感化,丝子已复生。

  今日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期。

  自从别郎来,何日不咨嗟!黄檗郁成林,当奈苦心多!

  高山种芙蓉,复经黄檗坞。果得一莲时,流离婴辛苦。

  朝思出前门,暮思还后渚。语笑向谁道?腹中阴忆汝。

  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小喜多唐突,相怜能几时?

  驻箸不能食,蹇蹇步帏里。投琼著局上,终日走博子。

  郎为傍人取,负侬非一事。摊门不安横,无复相关意。

  年少当及时,蹉跎日就老。若不信侬语,但看霜下草。

  绿揽迮题锦,双裙今复开。已许腰中带,谁共解罗衣?

  常虑有贰意,欢今果不齐。枯鱼就浊水,长与清流乖。

  欢愁侬亦惨,郎笑我便喜。不见连理树,异根同条起?

  感欢初殷勤,叹子后辽落。打金侧玳瑁,外艳里怀薄。

  别后涕流连,相思情悲满。忆子腹糜烂,肝肠尺寸断。

  道近不得数,遂致盛寒违。不见东流水,何时复西归?

  谁能思不歌?谁能饥不食?日冥当户倚,惆怅底不忆?

  揽裙未结带,约眉出前窗。罗裳易飘飏,小开骂春风。

  举酒待相劝,酒还杯亦空。愿因微觞会,心感色亦同。

  夜觉百思缠,忧叹涕流襟。徒怀倾筐情,郎谁明侬心!

  侬年不及时,其于作乖离。素不知浮萍,转动春风移。

  夜长不得眠,转侧听更鼓。无故欢相逢,使侬肝肠苦。

  欢从何处来,端然有忧色?三唤不一应,有何比松柏?

  念爱情慊慊,倾倒无所惜。重帘持自鄣,谁知许厚薄!

  气清明月朗,夜与君共嬉。郎歌妙意曲,侬亦吐芳词。

  惊风急素柯,白日渐微漾。郎怀幽闺性,侬亦恃春容。

  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

  人各既畴匹,我志独乖违。风吹冬帘起,许时寒薄飞。

  我念欢的的,子行由豫情。雾露隐芙蓉,见莲不分明。

  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

  怜欢好情怀,移居作乡里。桐树生门前,出入见梧子。

  遣信欢不来,自往复不出。金桐作芙蓉,莲子何能实!

  初时非不密,其后日不如。回头批栉脱,转觉薄志疏。

  寝食不相忘,同坐复俱起。玉藕金芙蓉,无称我莲子。

  恃爱如欲进,含羞末肯前。朱口发艳歌,玉指弄娇弦。

  朝日照绮钱,光风动纨素。巧笑茜两犀,美目扬双蛾。

  这些民歌都是很可信的出于民间的。在山明水秀的江南,产生着这样漂亮的情歌并不足惊奇。所可惊奇的是,她们的想象有的地方,较之近代的《挂枝儿》、《山歌》以及《马头调》,更为宛曲而奔放,其措词造语,较之《诗经》里的情诗,尤为温柔敦厚;只有深情绮腻,而没有一点粗犷之气;只有绮思柔语,而绝无一句下流卑污的话。不像《山歌》、《挂枝儿》等,有的地方甚且在赤裸裸地描写性欲。这里是只有温柔而没有挑拨,只有羞怯与怀念而没有过分大胆的沉醉。故她们和后来的许多民歌不同,她们是绮靡而不淫荡的。她们是少女而不是荡妇。

  又有《子夜四时歌》,凡七十五首,也是没有一首不圆莹若明珠的。《四时歌》分春、夏、秋、冬,比较地写得没有《子夜歌》的天然流丽了。其中有一部分当是文人们的拟作。故论者归之于晋、宋、齐三代,而不全属之于晋。

  在那七十五首的《子夜四时歌》里,像《冬歌》的“果欲结金兰,但看松柏林。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一首,原为梁武帝作,则其中也尽有梁代之作在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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