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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古代的歌谣 一


  古代的歌谣,最重要的一个总集,自然是《诗经》。《诗经》在很早的时候,便被升格而当做“应用”的格言集或外交辞令的。孔子,相传的一位《诗经》的编订者,便很看重“诗”的应用的价值。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这是孔子的话。他又道:

  不学诗,无以言。

  这可以算是最彻底的“诗”的应用观了。在实际上,当孔子那时候,“诗”恐怕也确是有实用的东西。我们知道在《春秋》的时候,诸侯们、大臣们,乃至史家们,每每的引诗以明志,称诗以断事,或引诗以臧否人物。见于《左传》、《国语》的关于这一类的记载,异常的多。

  吴侵楚,养由基奔命,子庚以师继之。……大败吴师,获公子党。君子以吴为不吊。《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

  (《左传》襄十三年)

  癸酉,葬襄公。公薨之月,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乃筑诸侯之馆。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

  (《左传》襄三十一年)

  《诗经》在这时候似乎已被蒙上了一层迷障。她的真实的性质已很难得为人所看得明白。

  到了汉代,经学成了仕进之途之一。博士相传,惟以训诂章句为业;对于《诗经》更是茫然的不知其真相的为何。他们以她为“圣经”之一了,再也不敢去研究其内容,更不敢去讨论、去估定其在文学上的价值了。齐、鲁、韩三家以及毛诗的一家,全都是争逐于训诂之末,像猜谜似的在推测,在解说着“诗”意的。齐诗尤可怪,简直是以“诗”为“卜”。

  齐、鲁、韩,汉初四个《诗经》传授流派中的三家,分别为齐人辕固、鲁人申公、燕人韩婴。齐、鲁、韩“三家诗”与“毛诗”相对,属今文诗学。“三家诗”受到当时朝廷的支持,均被立于学官,设博士,在西汉居于正统地位。

  毛诗,汉代传授《诗经》的流派之一,相传出于孔子弟子子夏,汉初由毛亨传给毛苌。“毛诗”属古文诗学,在西汉并未受到重视,东汉时逐渐受到重视,汉章帝时立于学官。此后历代《诗经》研究多宗“毛诗”。

  在唐以后,经了朱熹诸人的打破了迷古的训诂的重障,以直觉来说“诗”,方才发现了“诗”的正义的一部了。但还不够胆大,还不敢完全冲破古代的旧解的牢笼。

  我们如果以《诗经》和《乐府诗集》、《花间集》、《太平乐府》、《阳春白雪》一类的书等类齐观,我们才能完全明白《诗经》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奥妙,并没有什么神秘。

  在《诗经》里,在那三百篇里,性质是极为复杂的;自庙堂之作以至里巷小民之歌,无所不有。而里巷之作,所占的成分尤多。以孔子的论“诗”的眼光看来,他是不会编选这部不朽的“古诗总集”的。“诗”的编定也许曾经过不少人的手。孔子也许只是最后的一个订定者而已。我们看,《诗经》以外,古书里所引的“逸诗”之少,便可以知道“三百篇”的这个数目乃是相当古老的相传的内容了。

  《诗经》里“里巷之歌”,近来的一般人只知道注意到“桑间濮上”的恋歌;这一部分的民间恋歌自然不失其为最晶莹的珠玉。但尤其重要的还是民间的一些农歌,一些社饮、祷神、收获的歌。古代的整个农业社会的生活状态在那里都活泼泼的被表现出来。

  我们现在先讲恋歌及其他性质的东西,然后再谈到关于农民生活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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