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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腐烂着的人们


  在腐烂着的人们——已没有人的味儿,已没有人的灵魂,只是多呼吸着一口气的行尸走肉——渐渐的在大扫除——抗战——之下被清扫出人群去。

  在腐烂着的人们无目的地在漫游着;他们对于自己没有信任,对于朋友没有信任,对于国家的前途没有信任;他们自己觉得在黑漆漆的长夜漫游着。这漫漫长夜,他们觉得永远不会变为灿烂光明的白昼。他们以此便觉得自己也是没有“前途”的——除非有奇迹的突现。

  在腐烂着的人们相信着突现的奇迹。以此,他们相信神道,相信星相,相信命运。他们相信:他们的命运也许会突然的转入光明之运;当他们到了交“运”——什么“眼运”或“眉运”——之年,他们自然便会飞黄腾达起来,一切事自然的便会光明起来。以此,他们委身待运。他们为他们看相算命;为友朋们看相算命;计算着生辰的年月日,排列着甲辰,乙丑,丙子之类的神秘的号码。痴人说梦,瞎子摸象,也许连他们在清夜问心之时也不会自己相信这一套把戏的。他们只知象银钱业的司帐员似的,在排列,估计着自己的运命,却忘记了估计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前途。也许他们竟相信民族国家的前途和个人的前途是分歧的,不相关连的。

  “算命这件事大有道理!不过交关难。看几本书唔没用格。要十多年工夫笃。”

  面团团的中年人这样的说,一脸的正经相。

  “说老林倒交关灵来些;一个算命先生前两年算他五十岁格大关恐怕难过去。果不其然,老林的大关过不去!”

  “耐格工夫也勿推板哇,阿要替俚笃算算看?”

  一窝蜂似的围了一桌子的中年人,人人在痴人说梦,瞎子摸象似的乱谈着。

  在腐烂着的人们这样的在委身待运,成了前进的绊脚石。

  在腐烂着的人们鬼影憧憧的在人群里进出;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趣味,没有活力,只是漫游着,漫游着,过着刹那的肉的生活。

  一窝蜂似的在赌博,一窝蜂似的在沈醉,在享受,在寻找刺激,在斗室里幻变出地狱的形相。不由衷的笑声象猫头鸟似的啼嚎着。

  一窝蜂似的来,一窝蜂似的去。(何所为而来,何所得而去?)大时代的一天两天的“时间”这样的被屠杀着,被一块块的零星碎割着。

  中年人该是社会的柱石,却成为国家的害虫,前进的绊脚石,大时代的被扫除了去的人!该多末痛心!

  远处,灿烂的霓虹灯在霎着怪眼;什么俱乐部的市招在沈痛的一明一灭的亮暗着。在腐烂着的人们一窝蜂的拥进去,麻醉着他们自己,满足于小小绝对无危险的战斗得失之场。几个豹形大汉暗带着“家伙”站在那里监视着进出于大门的人物。不知什么时候,什么这一类的门内,有手榴弹的炸声,几个血肉模糊的肉体被杠抬上了白色红十字的车上,呜呜的开走了。不知什么时候,在什么一个冷僻的路口,有一个两个满意的胜利者被暗地里跟了下来的强盗劫掠去了他所有的一切。然而,在腐烂着的人们还是不断的进进出出。夜天无垠的伸延开去。远处的一明一灭的什么俱乐部的市招显得那样的邈小与无灵魂。在腐烂着的人们便自安自适于这样邈小与无灵魂的得失斗争之场里。

  远处,在红绿灿烂,此明彼灭的灯光之下,在腐烂着的人们一窝蜂的在那些腐烂的百货商店,旅舍,戏馆以及酒馆里进进出出。从酒馆里出来的是红红的脸,带着微醺,一支牙签还斜衔在嘴角。给晚上的西北风一吹,更显得酒力的微妙作用;觉得这便是抗抵,这便是争斗。

  而咯咯的鞋履声,杂乱的踏在人行道上的却是戏馆里出来的;这是一个大的队伍,一个争奇斗艳的化装展览会。他们满足于悲剧的演出,笑剧的胡闹;这刹那间的人生的死生争斗之剧,只赢得了他们片刻的满足与欣赏。

  在腐烂着的人们便这样荒淫无耻的一步步走向他们的应该去的地方——坟墓。象苍蝇似的无目的,无意志的飞着奔逐着。象蛆虫似的无目的,无意志的在粪缸里翻腾着。大扫除的日子已经到了,这一切在腐烂着的人们,迟或早,总要被扫清到他们应该去的地方——坟墓。

  青天白日的下面,覆照的只是壮健的,有生命,有意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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