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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公园


  由滴翠轩到了对面网球场,立在上头的山脊上,才可以看到塔山;远远地,远远地,见到一个亭子立在一个最高峰上,那就是所谓塔山公园了。到山的第三天的清早,我问大家道:“到塔山去好吗?”

  朝阳柔黄地满山照着,鸟声细碎地啁啾着,正是温凉适宜的时候,正是游山最好的时候。

  大家都高兴去走走,但梦旦先生说,不一定要走到塔山,恐怕太远,也许要走不动。

  缓缓地由林径中上了山;仿佛只有几步可以到顶上了,走到那处,上面却还有不少路,再走了一段,以为这次是到了,却还有不少路。如此地,“希望”在前引导着,我们终于到山脊。然后,缓缓的,沿山脊而走去。这山脊是全个避暑区域中最好的地方。两旁都是建造的式样不同的石屋或木屋,中间一条平坦的石路,随了山势而高起或低下。空地不少,却不像山下的一样,粗粗地种了几百株竹,它们却是以绿绿的细草铺盖在地上,这里那里地置了几块大石当作椅子,还有不少挺秀的美花奇草,杂植于平铺的绿草毡上。我们在那里,见到了优越的人为淘汰的结果。

  一家一家的楼房构造不同,一家一家的园花庭草,亦布置得不同。在这山脊上走着,简直是参观了不少的名园。时时地,可于屋角的空隙见到远远的山峦,见到远远的白云与绿野。

  走到这山脊的终点,又要爬高了,但梦旦先生有些疲倦了,便坐在一块界石上休息,没有再向前走的意思。

  大家围着这个中途的界石而立着,有的坐在石阶上。静悄悄的还没有一个别的人,只有早起的乡民,满头是汗地挑了赶早市的东西经过这里,送牛奶面包的人也有几个经过。

  大家极高兴地在那里谈天说地,浑忘了到塔山去的目的。太阳渐渐地高了,热了,心南看了手表道:

  “已经九点多了。快回去吃早餐吧。”

  大家都立了起来,拍拍背后的衣服。拍去坐在石上所沾着的尘土,而上了归途。

  下午,我的工作完了,便问大家道:“现在到塔山去不去呢?”

  “好的。”擘黄道,“只怕高先生不能走远道。”

  高先生道:“我不去,你们去好了。我要在房里微睡一下。”

  于是我和心南、擘黄同去了。

  到塔山去的路是很平坦的。由山后的一条很宽的泥路走去,后面的一带风景全可看到。山石时时有人在丁丁地伐采,可见近来建造别墅的人一天天地多了,连山后也已有了几家住户。

  塔山公园的区域,并不很广大,都是童山,杂植着极小极小的竹树,只有膝盖的一半高。还有不少杂草,大树木却一株也没有。将到亭时,山势很高峭,两面石碑,立在大门的左右,是叙这个公园的缘起,碑字已为风雨所侵而模糊不清,后面所署的年月,却是宣统二年(?)。据说,近几年来,亭已全圮,最近才有一个什么督办,来山避暑,提倡重修。现在正在动工。到了亭上,果有不少工匠在那里工作,木料灰石,堆置得凌乱不堪。亭是很小的,四周的空地也不大,却放了四组的水门汀建造的椅桌,每组二椅一桌,以备游人野餐之用。亭的中央,突然地隆起了一块水门汀建的高丘,活像西湖西冷桥畔重建的小青墓。也许这也是当桌子用的,因为四周也是水门汀建的亭栏,可以给人坐。

  再没有比这个亭更粗陋而不谐和的建筑物了,一点儿式样也没有,不知是什么东西,亭不像亭,塔不像塔,中不是中,西不是西,又不是中西的合璧,简直可以说是一无美感、一无知识者所设计的亭子。如果给工匠们自己随意去设计,也许比这样的式子更会好些。

  所谓公园者,所谓亭子者不过如此!然而这是我们中国人在莫干山所建筑的唯一的公共场所。

  亏得地势占得还不坏。立在亭畔,四面可眺望得很远。莫干山的诸峰,在此一一可以指点得出来,山下一畦一畦的田,如绿的绣毡一样,一层一层,由高而低,非常的有秩序。足下的冈峦,或起或伏,或趋或耸,历历可指,有如在看一幅地势实型图。

  太阳已经渐渐地向西沉下,我们当风而立,略略地有些寒意。

  那边有乌云起了,山与田都为一层阴影所蔽,隐隐地似闻见一阵一阵的细密的雨声。

  “雨也许要移到这边来了,我们走吧。”

  这是第一次的到塔山。

  第二次去是在一个绝早的早晨。人是独自一个。

  在山上,我们几乎天天看太阳由东方出来。倚在滴翠轩廊前的红栏杆上,向东望着,我们便可以看到一道强光四射的金线,四面都是斑斓的彩云托着,在那最远的东方。渐渐地,云渐融消了,血红的血红的太阳露出了一角,而楼前便有了太阳光。不到一刻,而朝阳已全个地出现于地平线上了,比平常大,比平常红,却是柔和的,新鲜的,不刺目的。对着了这个朝阳而深深地呼吸着,真要觉得生命是在进展,真要觉得活力是已重生。满腔的朝气,满腔的希望,满腔的愉意,满腔的跃跃欲试的工作力!

  怪不得晨鸟是要那样地对着朝阳婉转地歌唱着。

  常常地在廊前这样地看日出。常常地移了椅子在阳光中,全个身子都浸没在它的新光中。

  也许到塔山那个最高峰去看日出,更要好呢。泰山之观日出不是一个最动人的景色么?

  一天,绝早,天色还黑着,我便起身,胡乱地洗漱了一下,立刻起程到塔山。天刚刚有些亮,可以看见路。半个行人也没有遇见。一路上急急地走着,屡次地回头看,看太阳已否升起。山后却是阴沉沉的。到了登上了塔山公园的长而多级的石级时,才看见山头已有金黄色,东方是已经亮晶晶的了。

  风呼呼地吹着,似乎要从背后把你推送上山去。愈走得高风愈大,真有些觉得冷栗,虽然是在六月,且穿上了夹衣。

  飞快地飞快地上山,到了绝顶时,立刻转身向东望着,太阳却已经出来了,圆圆的红血的一个,与在廊前所见的一模一样,眼界并不见得因更高而有所不同。

  在金黄的柔光中浸溶了许久许久才回去,到家还不过八时。

  第三次,又到了塔山,是和心南先生全家去的,居然用到了水门汀的椅桌,举行了一次野餐会。离第一次到时,只有半个月,这里仿佛因工程已竣之故,到的人突多起来。空地上垃圾很不少,也无人去扫除。每个人下山时都带了不少只苍蝇在衣上帽上回去。沿路费了不少驱逐的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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