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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火者的逮捕(1)


  一

  是暴风雨将来的一个黄昏。

  死灰色的天空,涂抹着一堆一缕的太阳的红焰,那刺目的猪肝似的恶毒的颜色,使人看了便有些压迫之感,至少是不舒服。

  宙士,神与人的主宰,郁郁的坐在他的宝座上;伏在座下的鸷鹰,时时在昂头四向,仿佛只等待宙士的命令一下,就准备着要飞腾出去,捕捉什么人与物。他手上的雷矢,在炎炎的发着白热以上的火光,照耀得立在他左右的诸神都有些目眩头胀,间或隆隆的发着雷声,其声闷而不扬,正足以表示其主人翁的蓄怒未发的心境。

  一切都是沉闷,郁怒。

  火山口将爆裂的一刹那,暴风雨将降临的前一刻。

  等候着!未前有的沉默与等候!

  神们都紧皱着双眉,装着和宙士同忧共苦。连娇媚的爱神爱孚洛特蒂也乔作颦态,智慧神雅西娜的无变化的淡靑色的脸上却若在深思。宙士不时的象发疑问似的望着她。她并不变动她的深思的姿态,也一声儿不响,活象一尊无感情无知覚的墓前的翁仲,永远沉默的对着西坠的夕阳。天上的铁匠海泛斯托士,那位柔心肠的残疾者,心里正忐忑不宁,不忍看这幕活剧的进行,但又不敢离开,只能痛苦的等待着。

  权威与势力,那两位助桀为虐的神的奴,一对玩铁的铸象似的紧密的站在宙士宝座的左与右;他们俩喜悦的跃跃欲试其恶辣的手腕;他们知道这场面上免不了他们俩的上演。他们握紧了有力的铁似的双拳在等待着。

  一切都是沉闷,郁怒。

  等候着!未前有的沉默与等候!

  二

  神的厅上开始骚动起来,窃窃的微语。神们都转脸向外望。宙士抖擞着威风,更庄严的正坐着,暗地里在寻思着怎样开始发泄他的久已不能忍耐的闷怒。权威与势力活动了他们的紧握着铁似的双拳一下。座下的神鹰拍拍它的双翼。

  远远的有两个黑点,在飞着似的浮动着。

  这两个黑点,近,更近,正向神的宝座前面来。

  是他们所期待的人物!

  前面执着蛇杖的是神的使者合尔米士,后面跟着他而来的,啊,便是那位叛逆的取火者柏洛米修士。

  神的厅上转又沉默下来,沉默得连一移足,一伸手仿佛都会有声响发出。

  “别来无恙,”那位叛逆的柏洛米修士的丰姿并没有什么变动;山峰似的躯干,忠恳而有神威的双眼,表现着坚定的意志的带着浓髭的嘴唇,鬓边的斑白的头发,因思虑而微秃的头颅,以及那双多才多艺的巨手,全都不曾发生变化。

  一见到他,期待着壮烈的,残虐的表演的诸神们反都有些茫然自失;一缕“反省”与“同情”的游丝似幻成千千万万的化身,各紧粘着诸神们的心头,摆脱不开。

  未之前有的凄淸的空气,弥漫了神的大厅。

  神的使者合尔米士首先打破了这场淸寂,循例的交差似的说道:

  “父宙士,您命我去呼唤前来的柏洛米修士,现在已经在您面前了;他一听到您的命令便和我一同动身。”

  人与神的主宰宙士似最早便镇摄住他自己的权势和自重,使他立即恢复了他的严肃与残忍。他向侍立的权威和势力瞬了一眼,他们正铁棒似的笔立着待命;双拳是紧握的伸出,脸部是那么冷酷无表情,这增加了宙士的自覚的威严。

  他紧皱着双眉,望着忠厚而多智的柏洛米修士本想立即咆吼的痛骂,却出于他自料以外,发出来的语声是那么无力而和缓。

  “啊,你竟又在我的面前出现了,柏洛米修士,我的好朋友——不,现在你已自动的背叛我们而向下等的猥琐的人类那里求同盟,大约已不承认老朋友们了罢?你有理由说明为什么背叛我们而和人类为友吗?”

  柏洛米修士山峰似的站在那里,并不恐惧,也不傲慢;他诚恳的微笑着,并不曾说什么。

  他该说什么呢?

  长久的沉默。

  “你,怎么一声不响?”

  宙士大声的开始咆吼,但一望着他的那么诚恳忠厚的脸部,又失了发怒的勇气。“你说,尽管无忌惮的说,为什么你要把神们所独有的神秘,火,偸给了人类,使他们如今如此的跋扈?”

  想到了偸火的事,宙士不禁气往上冲。火是神们的独得之秘,是神的权威的代表,它只能放光明于神之厅与室,它只能供神作种种的利用的工具。有了这火,便足以夸耀于下等的人类之前,足以为他们永久的主宰而不虞其反抗;人们是在永久的龌龊卑污的生活中度过去的;那么可怜,那么无告,却正是神们所愿的;这样的人类,却恰好是最适宜的神之奴。宙士和诸神们从没有想到这神秘的火会由神之天堂而移殖到人世间,而供猥琐可怜的人类利用的。然而这火却终于不能成为神的独有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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