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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社长

  听了声音,不用抬头,亭面胡就晓得是刘社长来了,他叫请坐,又叫婆婆筛茶和点火,自己仍照低头编藤索。盛妈起身,用拧干的一件衣服擦了擦两手,到灶屋里去了,亭面胡说:

  “社长你看,这搞的是么子名堂?藤索还要用牛的来编。”

  盛妈筛出茶来了,又提一个烘笼子放在阶矶上,给他们接火抽烟。亭面胡编完一根藤索,就坐下陪客。吧着烟袋,靠在竹椅上,他看一看地坪里的黑毛黄牯说:

  “牛喂得这样,只剩几根肋排骨,这班家伙哪里像个作田的?”

  “你是会打点牛的,给社里看一条好吗?”刘雨生问。

  “好倒是好,只是腾不出手来。”

  “叫菊满看,你指点指点。”

  “看牛的讲究多极了。”社长看得起他,面胡的话又多起来了。

  “所以,牛要交给里手看。”刘雨生打算去催别家出工,急着要走,面胡还在谈他的牛经:

  “牛不会讲话,肚里饿了,口里干了,它都不做声,全靠人体贴。无昼无夜,你都要经心经意。”

  刘雨生本来已经起身了,听他说得蛮有味,又坐下了。

  “在饮食上,要趁时趁节,跟人一样。”

  “人吃茶,牛只喝水,它哪里跟人一样?”坐在旁边矮凳子上的菊满抓住爸爸末尾一句话,反驳他说。

  “菊满你打岔!”盛妈制止她满崽,“不准这样没规矩,大人讲话细人子听。”

  “人畜一般同,”面胡接着说,“平常人骂人:‘笨得像牛’,拿牛比笨人。其实,牛哪里笨呢?它机灵极了,就欠阎王老子给它一个活泛的舌头,不会说话。它一天要吃三巡水,田里的水有粪尿,它不肯喝,要到塘边去。越口里的活水,它顶爱吃。一眼塘里的水,水牛吃过的地方,黄牛不肯吃,黄牛吃过的地方,水牛闻一下,就昂起脑壳。”

  “什么道理?”刘雨生问。自从选他当社长,对于牛,他特别感到兴趣。他晓得,机器还没有,春牛如战马。牛养得不壮,田里功夫就会做不好。只听亭面胡回说:

  “黄牛水牛是前世的冤家,不过习性也还差不多,比如在数九天里,凌冰一样的冷水,黄牛不吃,水牛也不闻。打点牛的人要费力烧些热水它们喝。要不,一天一夜不进一滴水,肚里风科百叶干坏了,车不动,不要说是做功夫,命都保不住。你以为呀,”他看社长一眼,“作田这样子容易!要门门里手,懂得犁耙,懂得喂牛。”亭面胡把油实竹烟袋磕去烟灰,给烟锅里塞好烟叶,用手擦擦烟嘴子,递给社长。

  “准定请你看条牛。”刘雨生接了烟袋,这样决定,随即起身到烘笼子里接火,不等亭面胡做声,他又问道:“你说还有哪个会看牛?”

  “谢庆元行,他当过作头司务,门门里手。”

  “还要请你把看牛的讲究给大家谈谈。”

  “不行。当人暴众,我不会说话。”

  “没有好多人,只邀几个看牛户,你就像今天一样谈一谈。好吧,少陪了。”刘雨生抽完了烟,把烟袋放下,起身往外走,亭面胡送到门口。快要出地坪,刘雨生又回转头来说:

  “还有一件事。你邀几个老作家,把这一片的犁耙功夫通通都包了,好不好?”

  “邀哪几个?”

  “陈先晋,你和老谢,你们几个人组成一个犁耙组,不管别的事,专门用牛。”

  “那有什么不好呢?”

  “你们推一个组长。”

  “三个人要什么组长?”

  “还是推个组长好。看哪个合适?”

  “自然是副社长兼嘛。”

  “他行吗?”

  “飞行的,田里功夫门门都来得。”亭面胡相当佩服谢庆元的技术。

  “这我晓得了。我是问你,先晋胡子服他吗?”

  “这有什么不服的?都是去跟牛屁股。”

  “那就好吧,这不过是酝酿,社管会还要讨论,包耕方法如果行得通,将来要推广到全社。你火速出工,天色不早了。”刘雨生临走催促他。

  “我就去了。”亭面胡虽说答应“就去”,又耽误一阵,才把编好的藤索吊在犁上。牛把犁拖到了田边。但是等他在田里开始动作时,刘雨生已经串过两家的门户,到了第三家。

  发动是难的,要花脚力,又费唇舌。刘雨生是个性情和睦的有耐心的人。他从不厌烦。事情堆起了,他不慌张。别人还不听提调,他不发脾气。他所拜访的人家,有的门上一把锁,屋里的人访亲戚去了;有的人家只留老人家守屋、带人,正劳力出门赚外水去了。间或,也有几家勤快的,闲不住手,就在屋里打草鞋,切猪草,或到山里砍柴火,园里翻菜土。刘雨生走到陈先晋家的塘边上,碰到会计李永和。两个人蹲在篱笆边,细细扯起来。李永和反映了一些情况,就笑笑说:

  “这个局面几时得清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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