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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十九、追牛

  盛淑君吓得大叫一声,往后一倒,幸好陈大春紧紧跟在她背后,忙用左手扶住她,说时迟,那时快,他同时用右手往上边一反,把那一支逼到他们眼前的茅叶枪杆子一手抓住,夺了过来,猛喝一声道:

  “什么人?”

  “哈哈,不要惊慌失措,是我,你们的熟人。”拦路的男子用手一把抹去脸上的袱子,大笑起来说,“你吓坏了吧,淑妹子?”这人转脸又对大春说:“你呢?也略略地受了一点虚惊吗?不要紧的,如今晓得是我了,不是坏人,不是反革命,就请恢复正常吧。真对不住,你们的私房话,我都听见了。好伢子,做了我们盛家里的女婿了。说实在话,这太好了,我真正是十分地欢迎,非常之拥护。”

  “盛清明,”大春还了茅叶枪,认真地责难,“你这个家伙,为什么要开这个玩笑?”

  “对不住,对不住。”盛清明连连道歉。

  “你太过分了。为什么说:‘要我们的狗命。’我们是狗啵?”

  “不要顶真了。”

  “你要是把她吓坏了,看怎么散场?”

  “只有清明哥真是,”盛淑君惊魂初定,羞臊又来了,她靠在爱人的身边,低着脑壳,撅起嘴巴,手弄衣角,接着说道:“把人吓得呀,你真不好。”

  “立正,敬礼。”盛清明对他出了五服的同宗的堂妹,行了一个姿势极不正确的军礼,笑道:“好了,不要见怪了,赔了你的不是了,不过,说实在话,你们也活该,村里这样子紧张,你们躲在山里,讲私房话,好不自在。”

  “刚才刺蓬里响,我们以为是野猪,还是你呀?你为什么存心吓人?”

  “说存心又冤枉人了,我是路过碰上的。看见你们那个俗样子,我当时想,现在也想,好啊,好一个呱呱叫的团支书,民兵中队长,平素一本正经的,道学十足,如今悄悄在这里,搞这个名堂,假正经、假道学的狐狸尾巴可露出来了。你晓得吗,队长?人家把村里的牛都偷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哪个人的牛偷走了?”陈大春连忙把盛淑君推开一点,赶上一步问。

  “你发什么急?要真着急,刚才在树林里为什么那样逍遥自在的?约了我,也不去,害得我净等。这时候,急有什么用?牛去远了。我去追牛……”

  “你追到了牛,看见了牛吗?”

  “听我说呀。路过这里,听见山里有人声,心里默神,莫不是这里又有偷牛贼?我轻轻摸摸,溜上山来,从柴蓬里往外一瞄,才晓得不是偷牛的,是偷情的。”

  “清明子,”盛淑君又羞又恼。她不称他清明哥,叫他清明子,“这是什么话?再讲,看我打你了。”

  “快说,哪家的牛给人偷了?”大春这时,一心只在牛身上。

  “我瞄了一阵,看见你们扭做一团,好像准备要打架,”盛清明还是说笑,“又听你们说什么‘二十八岁’‘五年计划’‘拖拉机’等等,你在恋爱,要拖拉机做什么用?”

  “不要净开玩笑了,快说,是哪个的牛叫人偷走了?”

  “拖拉机是拖拉机,恋爱是恋爱,这完全是两码子事。”

  “好好,老兄,你这样不知休止地开玩笑,有朝一日,等你找到婆娘的时候,我要还礼的。”

  “我当时想,你们太舒服,应该吓一下,叫你们尝尝失去警惕、乐极生悲的味道。”

  “到底是哪家的牛嘛?你真不怕急死人。”大春跺起脚来了。

  “这时候着急,不如那时候在柴屋子里少讲两句悄悄话。告诉你吧,秋丝瓜把他那条黄牯偷偷赶出村去了。乡政府的人,除开李主席在家镇守以外,其余的人,邓秀梅、刘雨生、谢庆元,都追牛去了,佑亭伯伯他们也去了。”

  “走,我们去追去。”陈大春性急,就要动身。

  “他们从四面八方包抄他去了。我怕人不够,回来调民兵,在这里碰上了你们。正好,你这个队长,自己去调民兵吧。”

  “还是你去吧,我要去追那狗婆养的。”陈大春说。

  “那也好吧。你从这个山顶翻过去,截住秋丝瓜往南逃的路,我调齐了人,马上赶来。”盛清明说完就走,跑了几步,他回头又说:“你赤手空拳,去找打吗?秋丝瓜身上有打,差不多的人拢不得他的边。你拿我的家伙去。”他把手里茅叶枪扔给陈大春,又说笑了。他总是一办完正事,就爱逗几句耍方,这是他的老毛病。这时,他说:

  “不要担心事,我不给你们传开,我们这个细妹子配得上你吗?”

  “再乱嚼,看我打你不打你?”盛淑君弯下腰肢捡石头。

  “你们只管悄悄地多谈几次吧,”盛清明一边躲开点,一边笑着说,“要嫌山里冷,到我们家去,我妈妈是很开通的。我答应替你们保密。”

  “多谢多谢,我不承情。”大春正正经经说。

  “不要保密吗?那好,明朝就去给你们筛锣。”

  “你敢,清明子。”盛淑君举起石头威胁他。

  “还不快去呀。”陈大春催他。

  盛清明一溜烟跑了。陈大春掮起茅叶枪,对盛淑君说:

  “你先回去吧。”

  “不,我要跟你去。”

  “你也去追?碰到一根树棍子都要吓得出一身老汗,敢去追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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