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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西门太太虽是闭了眼睛的,心里总还在想着这个地方,人家太少,总怕有点不安全。她慢慢地想着,慢慢地有点模糊不清,忽然看见抢进来几个彪形大汉,拿棍子的举了棍子,拿马刀的举了雪亮的大马刀,不由分说,将自己围了。其中一人,像戏台上扮的强盗,穿着红绿衣服,画了个绿中带紫的大花脸,将一支手枪,对了她的胸膛,大声喝道,“你丈夫发了上千万的国难财了,家里有多少钱,快拿出来!”

  她吓得周身抖颤,一句话说不出来。那花脸道:“快说出来!要不,我就开枪了。”

  她哭着道:“我们没有现钱,只有银行存款的折子。”

  绿花脸后面,又有个黑花脸道:“你还有金珠首饰呢?”

  她呜呜的哭着,还没有答复出来,又有人道:“哪有许多工夫问她的东西,无非都在这几只箱子里,我们都扛了去吧。”

  只这一声,这些彪形大汉,哄然一声,乱扛了箱子就跑。其中有两个人,却找来了一串麻绳,将她像捆铺盖卷儿似的,连手带脚,一齐缚着,周身一丝也动不得。她眼见那些人夺门而去,心里要叫救命,口里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来。急得眼泪和汗,一齐涌流出来。

  西门太太在又急又怕当中,越是喊叫不出来,越是要喊叫。最后急得她汗泪交流的时候,终于喊出来了,“救命呀,快快救命呀!”

  她喊叫之后,立刻有人喊道:“怎么了,怎么了?”

  她听出了那声音,是博士说话。睁眼看到博士平平常常站在面前,立刻跳向前抓住他的手道:“吓死我了。”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望着四周,见自己屋子里一切都安好如平常,大概天是昏黑了,电灯正亮着,其次是刚才那几个花脸所抢去的箱子,好端端的还在那里,自己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更也不曾被一根绳索捆绑着。凝神想了一想,原来是一个梦。

  西门德将她的手握住,看了她的脸,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口里只管喘着气,两道眼光也呆呆的。这倒吓了一跳,莫非她真个疯了。依然握着她的手,连问她怎么样了。她自己已经醒过来四五分钟,才转了眼珠笑道:“没事,我作一个恶梦。这梦真怕死人,你摸摸我心里还在卜卜的跳呢。”

  西门德真个伸手在胸口上摸了一下,隔着好几件衣服,还可以感触到她心房卜突卜突一下下的跳。便笑问道:“坐在椅子上,你就会作梦了,梦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她似乎感到梦里那些红花脸,还有藏在窗户外的可能,便回转头去四面观望着。

  西门德拉了她同在床沿上坐下,依然握了她的手,笑道:“现在只六点多钟呢,屋子里外全是人,不必害怕。”

  西门太太因把梦里所见的事,全告诉了他。西门德打了个哈哈道:“你以为你梦见的是强盗吗?那有个名堂的。”

  她问道:“这是主吉,还是主凶?”

  他笑道:“我是研究心理学的,我不是算命卜卦的,我可不会圆梦。”

  她道:“我和你说正经话,你又胡扯。”博士笑道:“我并非胡扯,根据心理学来说,你梦里所梦到的,乃是钱魔。”

  她还没有了解这句话的用意何在,因望了他问道:“什么叫作钱魔?”

  博士笑道:“你瞧这两天,你就为了有几个钱,坐立不安,弄得神魂颠倒,越来越凶,索性闹得白天坐着也作起梦来,总而言之一句话,这是几个钱在那里作祟。所以梦寐里,也是那几个钱,名正言顺的,那就该叫作钱魔了。不把这几个钱弄的……”说到这里,他笑了一笑,没有把话说下去。她将博士的手一摔,站了起来道:“人家作恶梦,你不安慰安慰我,还要把话打趣我,把几个钱弄光了,是穷了我一个人吗?”

  西门德等太太摔了手,他还觉得手掌心里湿粘粘的,不用说那是太太手上的汗了。他怔了一怔,觉得太太的行为虽是可笑,究竟还是可怜,也不忍再说什么了。他握了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笑道:“你不必害怕,明天我就设法到城里去找房子。”

  她摇摇头道:“那也不好,雾季快过去了,以后免不了常闹警报。”

  西门德道:我自然会在琉建区去想法子,我不要性命吗?以前对付着过日子,死了拉倒,没有什么想头。如今多少可以混个下半辈子了,我有个不愿活着的吗?她这才有了笑容,低声道:“这个地方房子外面多空阔,你说些大话,让人听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西门德看她这情形,知道她立刻还不容易由魔窟里逃出来,若继续谈钱的事,只是给她一种神经上的刺激,便携着她的手,引她到外面屋子来,笑道:“你在椅子上好好休息一会,我还有两封信要写,写完了信,大家早点儿睡觉。今天这一天的忙乱,不但是你累了,我也够累了。今天亚英和我出去散步的时候,告诉了我许多对于青萍的事,很有趣味,回头我告诉你。”说着,他就向写字台上去写信。

  §第三十章 速魂阵

  西门太太在沙发上坐不到十分钟,便又把刚才的梦境重新温上了一遍。她想到那几个大花脸子一跳就走进了屋子,仿佛是由栏杆上爬了进来的,平常不觉得这栏杆是可以爬上人的,梦里何以有这个现象,也许有这么一点可能吧?想到了这里,就走出屋子来靠住了栏杆,先向下看看。觉得这里到地下,距离到一丈二三尺路,四根柱子伸空落地,并没有可搭脚的地方。再向楼下院子外的敞地看去,是一片陡坡,也不是可以随便步行上下的地方。向着这些地方出了一会神,觉得梦境不可能与事实相符,便转身向屋子里走去。但刚一转身,一眼看到院子右边斜坡下,一丛青隐隐的树影子,便又立住了脚,再向那边注意看了去。慢慢的忖度着,觉得那棵树不大,既然在陡坡上伸出半截来,料着这坡度不高,就找了一只手电筒,走出屋子向四周照着。西门德大为惊异,追出来问道:“你晾的衣服丢了吗?”

  她道:“没丢什么,我只是看看。”西门德虽是有点莫名其妙,觉得她反正是神经失常,心里也就想着,看你干些什么?就不追着闯了。西门太太足足照了十来分钟之久,这才搀着先生回屋子里来。西门德也不写信了,坐在椅子上,回转头来向她注视着。

  她坐在小沙发上,架了腿,两手抱住膝盖,似乎有点吃力,眼望了墙壁上挂的一轴画,也正在出神。西门德道:“你刚才出去找什么东西?可是看你那种情形,又不像要找什么东西。”

  她回头看了看房门,这才笑道:“我越看这屋子,越感到不怎么安全,所以我出去观察了一下。我觉得那棵小树的斜坡上,有爬上贼娃子来的可能,所以我又拿手电棒去仔细照了一下。”

  西门德哈哈大笑,笑得将手轻轻的拍着桌子。他太太望了他道:“你笑什么?”

  博士笑道:“我笑什么?我笑的还不是我本行?我若还去教心理学,关于心理变态这一层,我就可以举出不少的实例来。”

  西门太太瞪了眼道:“我无非是加一层小心,免得大意了出什么乱子,你以为再过穷日子,是我一个人的不幸吗?”

  她说着一赌气,到卧室睡觉去了。

  西门博士没有去理会她,再写他的两封信。写完了信,看看钟,时间虽早,但经过了一天神经紧张的纷扰,也说不上什么缘故,很觉得疲倦,这就进屋睡觉了。他见太太在床上盖着棉被,蜷缩了身子朝里,一点声息没有,总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去惊动她。不想刚一登床,她就突然的坐起来了,看她的面色很是紧张,并没有什么倦意,因问道:“你还没有睡着吗?”

  她一点也不睬,抓了床栏杆上的衣服披在身上,踏着鞋子,就向外面走去。西门德以为她是要喝口热茶,或者是取支烟卷抽,这就昂了头向屋子外面道:“纸烟火柴都在里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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