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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惊疾成狂坠楼伤往事 因疑入幻避席谢新知(1)


  却说刘将军逼着凤喜唱曲,凤喜唱了一支,又要她唱一支,最后把凤喜不愿唱的一支曲子,也逼得唱了出来,凤喜一难受,就晕倒在地下。秀姑看到,连忙上前,将她搀起时,只见她脸色灰白,两手冰冷,人是软绵绵的,一点也站立不定。秀姑就两手一抄,将她横抱着,轻轻的放在一张长沙发上。刘将军已是放了烟枪,站立在地板上,看到秀姑毫不吃力的样子,便微笑道:“你这人长的这样,倒有这样大力气。”

  说着,一伸手就握住了秀姑的右胳膊,笑道:“肉长的挺结实,真不含糊。”

  秀姑将手一缩,沉着脸道:“这儿有个人都快要死了,你还有心开玩笑。”

  刘将军笑道:“她不过头晕罢了,躺一会儿就好了的。”

  说着,也就摸了摸凤喜的手。呀了一声道:“这孩子真病了,快找大夫吧。”

  便按着铃将听差叫进来,吩咐打电话找大夫,自己将凤喜身上抚摸了一会,自言自语的道:“刘德柱!你也下的手太毒了,怎么会把人家打的浑身是伤呢?这样子还要她唱曲子,也难怪她受不了的了。”

  他这样说着,倒又拿起凤喜一只胳膊,不住的嗅着。

  这时,屋子里的人,已挤满了,都是来伺候太太的。随着一位西医,也跟进来了,将凤喜身上看了一看,就明白了一半。又诊察了一会子病象,便道:“这个并不是什么重症,不过是受了一点刺激,好好的休养两天就行了。屋子里这些人,可是不大合宜。”

  说着,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刘将军便用手向大家一挥道:“谁要你们在这儿?你们都会治病,我倒省了钱,用不着找大夫来瞧了。走走走!”

  说着,手只管推,脚只管踢,把屋子里的男仆女仆,一齐都轰了出去。秀姑让刘将军管束住了,正是脱身不得,趁着这个机会,就正好躲出房来,因之人家被轰,她也就一块儿躲出来。心里本想着今天晚上,就溜回家去的;但是一看凤喜这种情形,恐怕是生死莫卜,若是走了,重来不得,这以后的种种消息,又从何处打听出来呢?于是悄悄的到了楼上,给家树通了一个电话,说是这里发生了很重大的事,只好在这里再看守一宿,请他和父亲通个信。秀姑把话说完,也不等家树再问,就把电话挂上了。

  这一天晚上,果然凤喜病得很重。大家将她搬到楼上寝室里。一个上半夜,她都是昏迷不醒,刘将军听了医生的话,让她静养,却邀了几个朋友到饭店里开房间找乐去了。两点钟以后,女仆们都去睡觉了,只剩下秀姑和一个老年的杨妈,同坐在屋子里,伺候着凤喜的茶水。

  秀姑无事,却和杨妈谈着话来消磨时间,说到了凤喜的伤,杨妈将头一伸,轻轻的说道:“唉!这就算厉害吗?真厉害的,你还没有看见过呢。从前,我们这儿也是一个正太太,一个姨太太;不用提,正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整天的受气,她受气不过,回老家去了。不多时,就在老家故了。太太一死,姨太太可抖啦。整天的坐着汽车出去听戏游公园。据说,她在外面认识了男朋友了。

  “有一天晚晌,姨太太听夜戏,十二点多钟才回来, 咱们将军偏是那天没有出门,抽着大烟等着,看看表,又抽抽烟;抽抽烟,又坐起来。一打过十二点,他就要了一杯子白兰地酒喝了,一个人在屋子里,又跳又骂。一会子工夫,姨太太回来了。只刚上这楼,将军走上前就是一脚,把她踢在地下,左手一把揪着她的头发,右手在怀兜里掏出一管手枪,指着她的脸,逼问她在哪里来?姨太太吓慌了,告着饶,哭着说:没有别的,就是和表哥吃了两回馆子,听戏是假的。我们老远的站着,哪敢上前。只听到那手枪拍拍两下响,将军抓着人,隔了栏杆,就向楼下一扔……”

  杨妈不曾说完,只听到床上“啊呀”一声,回头看时,凤喜在床上一个翻身,由床上滚到楼板上来。秀姑和杨妈都吓了一跳,连忙走上前,将她抱到床上去。她原来并不曾睡着,伸了手拉住秀姑的衣襟,哭着道:“吓死我了!你们得救我一救呀。”

  杨妈也吓慌了,呆呆的在一边站着望了她,作声不得。秀姑却用手拍着凤喜道:“你不要害怕!杨妈只当你睡着了,和我说了闹着玩的,哪里有这一回事?”

  凤喜道:“假是假不了的,我也不害怕了,害怕我又怎么样呢?”

  说时又叹了一口气。秀姑待要再安慰她两句,便听到楼下一阵喧哗,大概是刘将军回来了。杨妈就颤巍巍的对凤喜道:“我的太太!刚才的话,你可千万别说出来。说出来了,我这小八字,有点靠不住。”

  凤喜笑道:“你放心,我决不说的。”

  这就听到刘将军在窗子外嚷道:“现在怎么样,比以前好些了吗?”

  凤喜在床上一个翻身面朝里,秀姑和杨妈也连忙掉转身来,迎到房门口,刘将军进了房,便笑着向秀姑道:“她怎么样?”

  秀姑道:“睡着没有醒呢,我们走开别吵了她吧。”

  说毕,便匆匆走开了。她的行李用物,都不曾带来,刘将军却是体贴得到,早是给了她一张小铁床和一副被褥;而且不要和那些老妈子同住,就在楼下廊子边一间很干净的西厢房里住。

  秀姑下得楼来,那杨妈又似乎忘了她的恐惧,在电灯光下,向秀姑微微一笑。而这一笑时,她便望着秀姑住的那间屋子。秀姑也明白她的意思,鼻子一哼,也冷笑了一声。她悄悄的进房去,将门关紧,熄了电灯,便和衣而睡。一觉醒来时,太阳已由屋檐下,照下大半截白光来,只听得刘将军的声音,在楼上骂骂咧咧的道:“捣他妈的什么乱,闹了我一宿也没有睡着。家里可受不了,把她送到医院里去吧。”

  秀姑听了这话,逆料是凤喜的病没有好,赶忙开了门出来,一直上楼,只见凤喜的头发,乱得像一团败草一般,披了满脸,只穿了一件对襟的粉红小褂子,却有两个纽扣是错扣着,将褂子斜穿在身上。她一言不发,直挺着胸脯,坐在一把硬木椅子上,两只眼睛,在乱头发里看人;一条短裤,露出膝盖以下的白腿与脚,只是如打秋千一样,摇摆不定。她看到秀姑进来,露着白牙齿向秀姑一笑,那样子真有几分惨厉怕人。秀姑站在门口顿了一顿,然后才进房去,向她问道:“太太!你是怎么了?”

  凤喜笑道:“我不怎么样。他说我疯了,拿手枪吓我,不让我言语,我就不言语;我也没犯那么大罪,该枪毙,你说是不是?我没有陪人去听戏,也没有表哥,不能把我枪毙了往楼下扔;我银行里还有五万块钱,首饰也值好几千,年轻轻儿的,我可舍不得死。大姊!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秀姑一手握着她手,一手却掩住了她的嘴,复又连连和她摇手。这时,进来两个马弁,对凤喜道:“太太你不舒服,请你……”

  他们还没有说完,凤喜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赤着脚一蹦,两手抱了秀姑的脖子,爬在秀姑身上,嚷道:“了不得!了不得!他们要拖我去枪毙了。”

  马弁笑道:“太太!你别多心,我们是陪你上医院去的。”

  凤喜跳着脚道:“我不去,我不去,你们是骗我的。”

  两个马弁看到这种样子,呆呆的望着,一点没有办法。刘将军在楼廊子上正等着她出去啦!见她不肯走,就跳了脚走进来道:“你这两个饭桶!她说不走,就让她不走吗?你不会把她拖了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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