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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颊有残脂风流嫌着迹 手加约指心事证无言(4)


  凤喜说到这里,肩膀一耸,又将舌头一伸道:“这可是我说错了。”

  沈大娘在外面插嘴道:“干吗说错了呀?这儿里里外外,哪样不是樊先生花的钱,能说不是人家有一半儿份吗!最好是全份都算樊先生的,孩子就怕你没有那大的造化。”

  说毕,接上哈哈一阵大笑。家树听了,不好怎样答言。凤喜却拉着他的衣襟一扯,只管挤眉弄眼,家树笑嘻嘻的心里自有一种不易说出的愉快。自这天起,沈家也就差不多把他当着家里人一样,随便进出。家树原是和沈大娘将条件商议好了,凤喜从此读书,不去卖艺;家树除供给凤喜的学费而外,每月又供给沈家五十块钱的家用;沈三玄在家里吃喝,他自己出去卖艺,却不管他;但是那些不敦品的朋友,可不许向家里引。沈大娘又说:“他原是懒不过的人,有了吃喝住,他哪里还会上天桥,去挣那三五十个铜子去。”

  家树觉得话很对,也就放宽心了。

  过了几天,凤喜又作了几件学生式的衣裙,由家树亲自送到女子职业学校补习班去,另给她起了一个学名,叫做凤兮。这学校是半日读书,半日作女红的,原是为失学和谋职业的妇女而设。所以凤喜在这学校里,倒不算年长;自己本也认识几个字,却也勉强可以听课。不过上了几天课之后,吵着要家树办几样东西:第一是手表;第二是两截式的高跟皮鞋;第三是白纺绸围巾。她说同学都有,她不能没有,家树也以为她初上学,不让她丢面子,扫了兴头,都买了。

  过了两天凤喜又问他要两样东西:一样是自来水笔;一样是玳瑁边眼镜。家树笑道:“英文字母,你还没有认全,要自来水笔作什么?这还罢了,你又不近视,也不远视,好好儿的带什么眼镜?”

  凤喜道:“自来水笔,写中国字也是一样使啊。眼镜可以买平光的,不近视也可以戴。”

  家树笑道:“不用提,又是同学都有,你不能不买了。只要你好好儿的读书,我倒不在乎这个,我就给你买了吧。你同学有的,还有什么你是没有的,索性说出来,我好一块儿办。”

  凤喜笑道:“有是还有一样,可是我怕你不大赞成。”

  家树道:“赞成不赞成是另一问题,你且先说出来是什么?”

  凤喜道:“我瞧同学里面,十个倒有七八个带了金戒指的,我想也带一个。”

  家树对她脸上望了许久,然后笑道:“你说,应该怎样的带法?带错了是要闹出笑话来的。”

  凤喜道:“这有什么不明白。”

  说着话,将小指伸将出来,勾了一勾,笑道:“带在这个手指头上,还有什么错的吗?”

  家树道:“那是什么意思?你说出来。”

  凤喜道:“你要我说,我就说吧。那是守独身主义。”

  家树道:“什么叫守独身主义?”

  凤喜低了头一跑,跑出房门外去,然后说道:“你不给我买东西也罢,老问什么,问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家树笑着对沈大娘道:“我这学费总算花得不冤。凤喜念了几天书,居然学得这些法门了。”

  沈大娘也只说得一句改良的年头儿吗,就嘻嘻的笑了。

  次日恰恰是个星期日,家树吃过午饭,便约凤喜一同上街,买了自来水笔和平光眼镜;又到金珠店里,和她买了一个赤金戒指。眼镜她已戴上了,自来水笔,也用笔插来夹在大襟上,只有这个金戒指,她却收在身上,不曾带上。家树将她送到家,首先便问她这戒指,为什么不带起来?凤喜和家树在屋子里说话,沈大娘照例是避开的。这时凤喜却拉着家树的手道:“你什么都明白,难道这一点事还装糊涂。”

  说着,就把盛戒指的小盒递给他,将左手直伸到他面前,笑道:“给我带上。”

  家树笑着答应了一声是。左手托着凤喜的手,右手两个指头,箝着戒指,举着问凤喜道:“应该哪个指头?”

  凤喜笑着,就把无名指挠起来,嘴一努道:“这个。”

  家树道:“你糊涂,昨儿刚说守独身主义;守独身主义,是带在无名指上吗?”

  凤喜道:“我明白,你才糊涂。若带在小指上,我要你给我带上作什么?”

  家树拿着她的无名指,将戒指轻轻的向上面套,望着她笑道:“这一带上,你就姓樊了。明白吗?”

  凤喜使劲将指头向上一伸,把戒指套住,然后抽身一跑,伏在窗前一张小桌上,格格的笑将起来。家树笑道:“别笑别笑,我有几句话问你。你明日上学,同学看见你这戒指,他们要问起你的那人是谁,你怎样答复?”

  凤喜笑道:“我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你这样很正经的问着,那有什么要紧。我随便答复就是了。”

  家树道:“好!譬如我是你的同学吧,我就问:嘿!密斯沈啊,手上今天添了一个东西了,那人是谁?”

  凤喜道:“那人就是送戒指给我的人。”

  家树道:“你们是怎样认识的?这恋爱的经过,能告诉我们吗?”

  凤喜道:“他是我表兄,我表兄就是他。这样说行不行?”

  家树笑道:“行是行,我怎样又成了你的表哥了。”

  凤喜道:“这样一说,可不就省下许多麻烦。”

  家树道:“你有表兄没有?”

  凤喜道:“有哇!可是年纪太小,一百年还差三十岁哩。”

  家树道:“今天你怎么这样乐?”

  凤喜道:“我乐啊,你不乐吗?老实对你说吧,我一向是提心吊胆,现在是十分放心了,我怎样不乐呢。”

  家树见她真情流露,一派天真,也是乐不可支,睡在小木床上,两只脚,直竖起来,架到床横头高栏上去,而且还尽管摇曳不定。沈大娘在隔壁屋子里问道:“你们一回来,直乐到现在,什么可乐的,说给我听听。”

  凤喜道:“今天先不告诉你,你到明天就知道了。”

  沈大娘见凤喜高兴到这般样子,料是家树又给了不少的钱,便留家树在这里吃晚饭,亲自到附近馆子去叫了几样菜,只单独的让凤喜一人陪着。家树也觉得话越说越多,吃完晚饭以后,想走几回,复又坐下;然后拿着帽子在手上,还是坐了三十分钟才走。到了家里,已经十二点多钟了。走进房一亮电灯,却见自己写字台上,放着一条小小方块儿的花绸手绢。拿起一嗅,馥郁袭人,这自然是女子之物了。难道是表嫂到我屋子里,遗落在这里的?仔细拿起来一看,那巾角上,却另有红绿线绣的三个英文字母“H.L.N.”。

  表嫂的姓名是陈惠芳。这三个字母,和那姓名的拼音,差得很远,当然不是她了。既不是她,这屋子里哪有第二个用这花手绢的女子来呢?自己好生不解。这时刘福送茶水进来,笑道:“表少爷!你今天出门的工夫不小了,有一位生客来拜访你哩。”

  说着,就呈上一张小名片来。家树接过一看,恍然大悟。原来那手绢是这位向不通来往的女宾留下来的,就也视为意外之遇。要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女子,下回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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