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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欲擒故纵之间(3)


  静怡向她微笑着,问道:“你不充好汉了吗?”

  雪芙对于这句话,还没有加以答复,自己家里女佣人就迎出了院子来,向她叫道:“小姐!洗脸水热了,茶也泡好了,你还在外面站着,不怕着凉吗?”

  雪芙不便当着静怡说脸也不洗,跟着老妈子走到屋子里,立刻向她低声道:“你不用伺候我,你赶快到院子里去站着,看那姓方的丫头,是不是出门去。她要出门去的话,你只管叫住,就说我有话和她说。”

  老妈子自也知道她们两人在闹些什么。朱小姐这样说着,不能不去。雪芙匆匆地洗过脸,本来就想走出院子去的,可是看到静怡已经梳了头,抹了粉,从从容容地走出来,自己决不能在她面前露出毫无办法的样子,只是先跑到门边,向院子里张望了一下,见老妈子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静怡还没有走开。

  这才放了心,复又走回屋子里,取出梳子来,左手按了头心,右手拿了梳子连连地梳着。仿佛是连坐下也来不及,就弯了腰对着镜子梳拢,接着丢下手上的梳子,眼望了镜子,就伸手去拖桌上的粉缸子,摸索着揭开了盖,捏了小粉扑向脸上扑去。

  等着扑子挨到了脸腮上时,觉察出来拿的不是粉扑子。在镜子里看得清楚,在脸腮上已印下了一个很浓的红印子。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上,却捏着一个胭脂小扑子。不觉自言自语地道:我这是怎么回事,有些神魂颠倒吧?于是把冷的湿手巾将那块胭脂印擦掉。

  本来打算不擦粉就向外面走去的,可是心里头替自己犯着别扭,这样想着:失掉了这个机会也罢。决不能在姓方的面前,弄成叫化婆似的,便索性在手心里调和了一撮香粉膏,将两掌磨得匀了,在脸腮上浓浓地涂摸了一阵。

  对镜子看见脸子雪白,更细细地来用胭脂膏涂着嘴唇,用胭脂扑来扑脸腮,还是怕脂粉界痕显然,再将粉扑子在脸上外扑一层干粉。最后,将一个食指顶着湿手巾,洗眉毛,画眼睛圈,很费一番工夫。心里又想着,姓方的那丫头,头发乌黑细软,是胜过我的,我一定要把头发多加工夫。于是拿了一瓶擦发香水在手,手按了塞子,连连摇撼了几下。

  正举了起来,要向头发上洒下去,可是事出意外的,门口一阵笑声,回头看时,正是怕她先溜走了的方静怡。她点着头笑道:“密斯朱!有什么宴会?打扮得这样的美呵。”

  雪芙道:“并没有什么宴会,打算陪你去游山玩水。”

  静怡一伸舌头,学着南京腔道:“乖乖咙的咚!这样美,招引着山精木怪前来兴风做浪,可要连累着我。”

  雪芙听到她夸奖自己美,不问她是真话假话,随了这话,两道眉毛,就同时地扇动着,笑道:“纵然美,到了方小姐面前,也就要打一个折头了。”

  静怡笑道:“果然的,密斯朱!你打算到哪里去?我是想到牯岭街上去买点东西,我们一块儿走,好吗?”

  雪芙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望着她怔了一怔,倒不知道要怎么答复她才好?手上拿了那瓶香发水,只管摇撼着。将一只皮鞋尖,也在地面上颠着。

  静怡道:“怎么着,不肯赏脸吗?”

  雪芙笑道:“你这话是倒来说吧?就怕你不携带我呢。”

  静怡道:“既是那么说,我就坐在这里等你。等你巧梳妆完了,我们一块儿走。”

  说着,真在她床沿上坐下来。这一点不含糊,实在是在这里等候着了。

  雪芙心里,又拴了一个疙瘩。这就想着:这丫头又是一种什么手法?她不但不拒绝我去,而且还在这里等着,要我一路出去,那显然是她并没有和俊人约定同游。

  不过,这丫头脸上和平,心里比刀剑还厉害。也许她明知我要和她走,故意老我一宝。便笑道:“好的,我们一路到街上去,我请你吃顿小馆子。”于是手拿了瓶子,在头发上慢慢地洒香水。

  静怡坐在那里,一点也不着忙,笑道:“密斯朱!你这件衣服,很好看,可惜下襟摆沾了那些泥点,不便穿着出去。依了我的意思,你要换一件衣裳才好。”

  雪芙道:“我是名士派,不在乎。”

  静怡笑道:“假如你是个名士……”

  雪芙回转头来向她瞅了一眼笑道:“假如我是个男人,你肯和我谈恋爱吗?”

  静怡脸一红,向她微笑着,接着把头低了下去。雪芙道:“你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真的是男人。要像你这种态度,怎么去找对象呢?”

  一言未了,门外有人接嘴道:“倒要你和人家担心,方小姐的本领,未必不如你。假如你要和她谈三角恋爱,你就非失败不可。”

  尚太太说着话,左手拿了漱口盂,右手拿了牙刷子,把一双肉泡眼,笑得变成了一条线,站在门外望她们。

  雪芙听到她前段两句话,心里十分痛快。后来她索性把三角恋爱的话也说出来,这未免太露骨。跟着红起脸来,向尚太太瞪了一眼。

  偏是静怡听了这种话,倒不怎样介意,向尚太太笑道:“伯母!你只管和我们小孩子们开玩笑。你看!一个不谨慎,把睡衣前面,淋了许多牙膏了。”

  雪芙也笑道:“姑妈总是这样,漱口的时候,一定把牙膏滴在身上的。”

  尚太太也是不理会她们的话,只管向她两人的脸色上打量着。心里自是在这里想:这可怪了,雪芙这孩子,在昨晚上,就恨不得一刀把姓方的砍个八段,怎么到了今天,一大早地两人坐在一处,有说有笑?这句话虽然放在肚子里,不曾说出来,可是总不免将两只眼向两人望着。

  雪芙对于她这注意所在,很是明了,就向她瞟了一眼,笑道:“姑妈!我今天起来得特别早,无意中,我遇到了方小姐,见她收拾得清清楚楚,竟是比我还早。我觉得我赌赛输了,我要请方小姐到牯岭街上去吃馆子。”说到赌赛两个字,随着眉飞色舞的一笑。

  尚太太听到输了两个字,便知道这里面另含有意思。可是她说到这里,又很高兴地笑了起来,这证明了她是有了成绩,便拿着手上的牙刷子向她招了两招,因道:“回头到我屋子里去一下,我有一样东西给你。”说毕,又向雪芙丢了一个眼色。

  雪芙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便答道:“我知道了,是那笔款子,我也还不等着钱用呢。”

  静怡坐在那里,只当不知道,只是微微一笑。雪芙倒没有理会着她是什么态度。收拾了一会子,向静怡道:“大概还没有用早点吧?在我们家里吃点心,好吗?”

  静怡笑道:“不!我在家里等你吧。”

  她说着起身走了。出门的时候,还向她点点头笑道:“不可失信呵!”

  她走了,雪芙坐在屋子里,倒是很发了一阵呆,心里头是不住说着奇怪。到了尚太太屋子里,尚太太正弯着腰在洗脸架上洗脸,涂着满脸的香皂沫子,等不及把脸擦干净,仰着雪白的面孔,向她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找她算账了吗?”

  雪芙先把眉毛皱了两皱,就站在屋子中间,把刚才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接着摇上两下头道:“这家伙太厉害,我真有些斗她不过。”

  尚太太听说,静怡满口答应和雪芙一路出去,她也猜不出所以然来。

  雪芙是以尚太太为指南针的,现在连尚太太也没有了主意,她也就更没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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