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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次日起来,便和医生打听落霞的病状,问不危险吗?但是做医生的人,不到有十二分把握的时候,他决不能肯定说病人无事的,只答应了大概不要紧而已。秋鹜心里拴着一个大疙瘩,当时就要求大夫,要去看看。大夫问:“病者是你太太吗?”

  答:“是的。”

  问:“结婚多久了?”

  答:“不到一个月。”

  大夫微笑了一笑,用手指点着秋鹜道:“虽然爱情浓厚,性命也要紧的呀。”

  于是他就吩咐一个看护,带了秋鹜到传染病室去。

  这病室里,什么东西,都有防毒的准备,看护妇让秋鹜进了房,便用手一拦,不让他上前。落霞一见秋鹜进来,连忙一个翻身向里,哼着道:“我叫你不要来,你偏要来。”

  秋鹜道:“我不来,能放心吗?你替我想想。”

  落霞又一个翻身翻转来道:“设若你传染了我的病,你想我又当怎样?”

  将手连挥两挥道:“你去吧,你去吧,你多多托重大夫就是了。”

  秋鹜见她极不愿意自己在这里,勉强站着,也是无益,只好退出去。当时请大夫检查了,所幸无病,又请大夫到家里去消了毒,忙了大半天。总算把事情办清,到了下午,身体异常疲倦,就睡了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五点钟,睁眼一看,只见窗户外的太阳,已经只剩了白粉墙上一线,想起要到医院里去看落霞去,连忙向外屋走,一掀门帘,只见玉如坐在自己写字的桌子上,正翻着一本书看。揉了一揉眼睛笑问道:“你几时来的,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玉如笑道:“我听到你家的王妈说,你昨晚辛苦了,今天应该好好地休息,所以我不曾来惊动你。妹子不在家,你会感到遇事都不方便,我来伺候你吧。”

  说着,马上就拿了秋鹜的脸盆漱口盂,给他去舀水。秋鹜连说不敢当,但是要拦阻时,已来不及了。王妈捧着盆,跟了玉如后面走来,玉如手上,还不肯空着,依然捧了一只漱口盂子。

  秋鹜抢上前一步,将漱口盂子接了,因笑道:“你是客,怎样来替我做事?”

  玉如见王妈已经走了,便笑道:“我是客吗?你把这几天对我所说的话,都忘记了吧?”

  秋鹜道:“那怎样能忘记,只是现在还没有到那一步,我不能不客气呢。”

  秋鹜说着话,自去洗脸,玉如便倒了一杯温热的茶,由外面屋子,送到秋鹜的卧室里面来。秋鹜看到,心里觉有一万分感激,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忽听到院子里有一个妇,叫道:“大妹子在家吗?我找了好几条胡同,才把你找着呢。”

  秋鹜连忙在玻璃窗子里向外一看,见一个老妇人和一个中年妇人,站在院子里,那老妇人手上还提着一个小手巾包。秋鹜先还愣住了,不知道是谁?停了两分钟,才想起那个年老的是冯姥姥,从前和落霞共过街坊的,怎么就忘了呢?哦了一声,从屋子里迎了出来,便笑道:“老太太,请进来坐吧,好久不见,我几乎不认得了。”

  冯姥姥蹲了一蹲,先问着江先生好,然后回头对那中年妇人道:“这就是你妹夫,你瞧多么好?”

  那中年妇人也蹲了一蹲,问着你好,秋鹜心想,这可怪了,我哪里有这一门子亲?冯姥姥似乎也了解秋鹜不明白,便道:“这是小二他妈。”

  秋鹜不解小二是何人?也不解他妈是何人?冯姥姥既然如此介绍,也就只好如此承认,引她们到屋子里坐下,王妈就来倒茶。

  秋鹜道:“二位今天来得不巧,她害了很重的病,到医院里去了。”

  冯姥姥道:“什么病呢?哪一天到医院里去的?”

  秋鹜道:“是昨天半夜里去的,害的那个病,你们北京人,叫做出红疹子。”

  小二妈哟了一声道:“妈!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哪个医院里呢?我们瞧瞧去吧?”

  秋鹜道:“在济安医院,她是传染病,不让人看的。”

  小二妈对冯姥姥道:“妈,医院,就是请洋鬼子诊病的那个地方吧?”

  秋鹜这才明白她是冯姥姥的儿媳妇,听她说到洋鬼子,不觉笑了起来。小二妈道:“估量着多少天能够回来呢?”

  秋鹜一想,这种人能和她谈什么病理,便道:“大概,有个七八天,也就回来了。”

  冯姥姥听他如此说,看了看她自己提的手巾包,便道:“既是七八天后,就可以回来,咱们七八天以后,再来看她吧。这东西咱们也就带回去了。”

  小二妈笑道:“别呀!我知道第二回还来不来呢?到了大妹子家里,我得瞧瞧大妹子的新房呀!”

  她说得快,也就做得快,马上走近前,将门帘子一掀,伸头进去看着。秋鹜因玉如在屋子里,若把她引出来,少不得又要加上一份解释,所以让玉如坐在屋子里,并不请她出来。这时小二妈竞行走了进去,可不能再含糊了,只得叫道:“冯大姐,请出来,我给你介绍介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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