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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秋鹜笑道:“你不要以为这是笑话,你若设身处地,有个不想表出心迹来的吗?最奇怪的,就是接连几次都遇着她,她似乎也感觉到我很注意她似的,在有意无意之间,也打量我一下。这时我心里发着狂,恨不得上前和她一点头,请问她贵姓大名,住在哪里。然而在理智一方面,自己又警戒着自己,不要做出流氓的态度来。把人家一张相片,朝夕供着,已是存心不好,见了本人,还要去冒昧说话,也觉得侮辱女性。只在我这样踌躇的时候,她就走过去了。等她去了,我觉得机会失却可惜,后来料得她是识字的,我又打算写一封信揣在身上,相遇的时候,我塞在她手上就跑,然而这只是我私人的妄想,转身便想到出之以书面,那更是荒唐了,把我那个想入非非的妙计,就完全打消。”

  少庵笑道:“你这种色情狂的态度,亏你还老老实实地画出口供来。”

  秋鹜先看了一看静文,然后又回转脸来,看着少庵笑道:“恕我冒昧了。当你和嫂嫂将认识未认识的时候,你的态度是怎么样?”

  静文摇着手,连嘿了两声,笑道:“江先生,你爱说什么,只管自己说,可不要飞了流弹伤人。”

  秋鹜向少庵笑道:“我因嫂嫂命令的缘故,我就不说了。”

  静文道:“我请你不要说别人的事,至于你自己的事,我们当然欢迎谈完的。”

  秋鹜道:“我所要谈的也完了,自从那时见过她几面之后,又不见她了。我曾发过呆,在那条胡同前后,不时地散步,以为或者还可以遇着她。虽然不能谈话,也要遥遥地跟着她走了去,看看她究竟住在什么地方?但是自此以后,一点踪影没有,过了一些时,我自己也骂我自己,是傻瓜一个,把这事就完全丢开不问了。在我这度南游之后,当然是更忘了干净,不料今天,突然在你们这儿发现了她的相片。虽然这相片照着已大了些,然而原来的相貌,并没有失去,我相信决计是她,你们怎么把她的相片拿来了,她怎么又在留养院里?请你把这缘由告诉我。”

  少庵笑道:“那都不必问,反正有这个人在就是了,设若我们介绍这个人给你的话,你打算怎么样呢?不但是介绍,简直我们就是做媒,这女孩子并无什么眷属干涉,只要她答应就成了。若是由我们介绍,又是你这样一个人,她也是决计能答应的。”

  秋鹜禁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道:“你还要拿我开心。”

  静文道:“决不拿你开心,我们不过看了这人不错,想同你介绍,决不知道你心眼里早已有了她。你想,我们是在你未报告之先,就露出了介绍之意的,我们岂能未卜先知,知道你是醉心于她的呢?”

  秋鹜偏着头想了一想,由沙发上跳了起来道:“你二位果然把这事办成了,我重重地相谢,我在家里供着长生禄位牌,一辈子也忘你不了。”

  少庵笑道:“一个人想老婆,想得到了这种田地,实在也可笑了。天下岂有为媒人供长生禄位牌的。”

  秋鹜笑道:“我这样说着,正见得我是出于十分诚意,我心眼里的话都掏出来告诉了二位了,现在应该二位把所知道的来告诉我了。”

  少庵让他夫人去预备着饭,自己就陪着秋鹜,把留养院黄院长所托,以及冯玉如的人才,都说了一遍。因道:“我就怕你嫌她出身低,若是你不嫌她出身的话,这事完全包在我身上。不过这留养院是社会慈善机关,应办的手续,总得去办。我们一边将你的为人,和你的相片,私下去告诉她。一面你照着院规还到院里去接洽一趟,那么,这事就解决了。”

  秋鹜道:“第十中学的校长,今天会着了我,正要我恢复工作,我原在考量中,这样一来,我不能不立刻答应了,不然,我是个无业的人,措辞上或者会有点困难。”

  少庵笑道:“你真想得周到,这真足以表示你是诚意的了。那么,我明天就和你去说,再过两三天,你自己去看人,当面接洽。这样的内外双管齐下,我想不出十天,这事就完全办妥了。”

  秋鹜笑道:“且不要那样乐观,设若这位冯女士不同意,那就根本推翻了。”

  少庵笑道:“你放心,那是不至于的。像你这一表人物,求一个留养院的女生不得,也无此理。况且里面还有我们疏通哩。这要成为多大问题,我们且不说,那个做主的院长,未免太没有面子了。”

  秋鹜一想,这话也是极对,有了他们的大老板做主,难道她还能有什么推诿吗?这样看来,古人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话,的确是大有来历的。这样一想,自己高兴极了,快快乐乐地在李少庵家里吃过了这餐晚饭,自己如何去固定生活,如何去盖好新居,和少庵夫妇商量了一个够,直到十二点,方始告别回寓。

  少庵这边原有一张江秋鹜的相片,是他前几个月由上海寄来的,上面还有他题的两行字,是少庵兄惠存,弟江秋鹜赠寄自上海。少庵只把寄自上海四个字,用水洗去了,就把这张相片和黄院长原拿来的三样东西,一齐送到留养院去。

  黄院长看了相片,又听说秋鹜是教育界的人,极力赞成,因为自己是院长,不便出来主持婚姻,就把那张相片交给女看守邓氏,并把自己的意思说了。院长做主支配的婚姻,就是男方不大高明,也不能不赞同。何况这男子所备的条件,又样样不错,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当时邓看守,拿了这相片到玉如屋子里来,恰好是她一人在这里,邓看守便笑着进来道:“冯姑娘,大喜呀!”

  玉如正盘了腿坐在炕上补衣服,抬头只一撇嘴道:“大喜?我是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大喜。”

  邓看守笑道:“这回你真大喜了。刚才院长把我叫了去,他说给你左访右访,访到了学堂里一个教员,人才的确不错。”

  玉如听说是学堂里一个教员,就未免有点动心,笑道:“人才的确不错,你怎么知道?你看见吗?”

  邓看守笑道:“是看见啦。没看见,我就能说的确不错这句话吗?啰!你瞧这人。”

  说着,她就将相片向玉如怀里一扔。

  玉如一看相片子上的相,就觉得很熟,当了邓看守的面,不好意思去仔细看,将相片随手向炕上一扔,笑道:“不要胡闹。”

  邓看守也知道姑娘们的脾气,当了面说是不干,但是到了无人的时候,就要偷着看了。因之笑着走开,别耽误了人家的事!玉如在看相片一刹那之间,已经想起来了,这正是去年搬家所遇到的那个人,自己一片痴心,正恨着自己关在,养院里,无从去打听这个人,不料他倒绕了这大的弯子,将自己找着了。只等邓看守走了,张望外面,见她并不曾向屋子里张望,于是拿了相片在手,仔细地看了一看。

  这一看之下,发现江秋鹜三个字,心里一惊,这很怪呀。我以为他姓李呢,原来他就是江秋鹜。这江秋鹜不就是落霞自认的情人吗?若他就是为落霞所救的那个少年,何以他不来领娶落霞,倒要来领娶我哩?若说是姓名相同,不见得有那样巧。而且姓名同罢了,职业也同,不至于会是两个人吧?若这个江秋鹜就是落霞心里的江秋鹜,我一说出来了,她应当怎么样?她失望之下,不要恨我吗?若照时间说,江秋鹜认识她,是去年冬天的事,江秋鹜认识我,是去年春天的事,纵然是一个人,而且他真来要娶了我去,我们是有因在先,决计不是我抢了她的爱人。照情理说,当然我没有什么对她不住。况且他是自己找着来的,并不是我去运动来的,那我有何可恨?终不成我发痴想着两年的人,倒让给她。老实说一句,这姓江的居然会把我找着了,这真比读书的人中状元,买彩票得头奖,还要难些,我哪有让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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