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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顷刻千金诗吟花烛夜 中西一贯礼别缙绅家(2)


  孟继祖尽管言之成理,却不曾顾虑其它,因笑道:“伯母恕我说得放肆,这办喜事的人家,洞房花烛夜,真是一刻值千金,弄了锣鼓喧天,到半夜不止,这是讨厌的事。”

  金太太笑道:“我不敢说的话,孟少爷都对我说了。我还说什么呢?我想诸位坐在这里,不在演堂会戏以下吧?”

  孟继祖伸起手来,在头上敲了一下爆栗,笑道:“该死!我怎这样胡说八道,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大家走罢,我们不要在这里做讨厌的事了。”

  大家听说,就是一阵哄堂大笑。本来金太太来了,就不得不走,既是孟继祖说错了话,还有什么话说,大家也就一阵风似的,拥将出去了。

  当时,金太太就分付两个老妈子收拾收拾屋子,便对清秋道:“今天你也累够了,时候不早。”

  便走出房去。清秋低了头,答应两句是,那声音极低微,几乎让人听不出来。金太太走到门口,随手将双吊起的帷幔放了下来,回头对清秋道:“不必出来了。”

  清秋又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便在离房门近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了。屋子里两个伺候的老妈子,已经没有了事,就对燕西笑道:“七爷没有事吗?我们走了。”

  燕西点了点头,两个老妈子出去,顺手将门给反带上了。燕西便上前将门暗闩来闩上,因对清秋道:“坐在门边下作什么?”

  清秋微微一笑,伸起一只拳头,捶着头道:“头晕得厉害。从今天早上八点钟起,闹到现在,真够累的了,让我休息休息罢。”

  燕西道:“既然是要休息,不知道早一点睡吗?”

  清秋且不理他这句话,回头一看屋子里,那挂着珠络的电灯,正是个红色玻璃罩子,配上一对罩住小电灯的假红烛,红色的光,和这满屋的新家具相辉映,自然有一种迎人的喜气。铜床上是绿罗的帐子,配了花毯子、大红被,却很奇怪,这时那颜色自然会给人一种快感,不觉得有什么俗气。看完了,接上又是一笑。燕西道:“你笑什么?还不睡吗?”

  清秋笑道:“今晚上我不睡。”

  燕西笑道:“过年守岁吗?为什么不睡?”

  清秋鼻子哼了一声,笑道:“过年?过年没有今晚上有价值吧?”

  燕西道:“这不结了!刚才人家说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清秋笑道:“这可是你先说诗,我今天要考考你,你给我做三首诗。”

  燕西道:“不作呢?”

  清秋道:“不作吗?我也罚你熬上一宿。”

  燕西道:“你别考,我承认不如你就是了。”

  他们正在这里说话时,那外面屋子里,早隐伏下了听房的许多男客。起首一个作指挥的,自然是孟继祖。因为他们约好了,白天和晚上,新房都没有闹得好,所以暗暗约了一下,到了深夜要来听房。若是听到什么可笑之词,要重重和燕西闹上一番。所以金太太要他们走,他们果然走了。其实,有七八个人藏在下房里。等到两个老妈子出来,大家已站在院子里,十几只手,不约而同地竖了起来,在电光底下,只管和老妈子摇着。这里面的王幼春跨着特别的大步,忙着走了过来,笑道:“你们千万别作声,让我们闹着玩玩。没你们的什么事了,你们去睡罢。”

  老妈子一看,有王少爷在内,是极熟的人了,却不能拦阻的,料也不会出什么事,且自由他。这里七八个人,就悄悄地走到外面屋子来。这里沿着雕花格扇门,外面又垂着一副长的紫幕,一直垂到地毯上。若是要由格扇里戳一个窟窿向里望,得先钻进紫幕去,这可是老大不方便。大家且不动身,先侧身站立,用耳朵贴着紫幕。恰好清秋坐在门边椅子上说话,相距很近,外面听个真着。孟继祖一听里面开口,乐得直端肩膀。外面屋子里,还留了一盏小电灯,发出淡色的光来。

  大家看见孟继祖的样子,也忍不住发笑。各人都把手掌捂住了嘴,不让笑声发出来。偏是燕西说话的声音,又比较地高些,大家听了他向新娘示弱的话,格外要笑。那孔学尼本是近视眼,加之今天又多喝了几杯酒,他过于高兴,就不免挤到人缝中来,将垂的帷幕,由下向上掀起,钻进头去,将耳朵紧贴着格扇。听里面说些什么。只听得燕西笑道:“你真要我作诗,我就作罢。房里也没有笔墨,我就用口念给你听。”

  就听他念道:

  紫幔低垂绛蜡明,嫁衣斜拥不胜情。
  檀郎一拂流苏动,唱与关睢第四声。
  双红烛底夜如何……

  只听清秋道:“得了,我叫你作七律,你怎么作绝句呢?你要知道,你料我会考你,我也料得你会早预备下了腹稿呢,恐怕还是人家打枪的吧?这个不算,我要限韵出题。”

  燕西道:“得了,得了,这就够受的了,还要限韵,我这里给你……”

  说到这里,就是唧唧哝哝的声音,听不清楚。一会儿,听到脚步响,铜床响,大家听得正是有趣,偏是孔学尼被垂幔拂了鼻尖不知吸了什么东西到鼻子里去了,连连打了两三个喷嚏。这是无论如何,瞒不住里面了。燕西就在里面笑问道:“是哪一位外面作探子?”

  孔学尼答道:“好一个风流雅事啊!唱与关睢第四声,这是君子好逑啊!求些什么呢?”

  大家知道也瞒不住的,都嚷起来道:“窈窈淑女,君子好逑!君子好逑!”

  大家高声朗诵,别人罢了,清秋听了这样嚷,真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这一片喧哗,早惊动了里外各院子的人。这里鹏振的院子,相隔最近,不过只隔一道墙。玉芬因等到此时还不见鹏振进来,已经派了两人到前面找他去。不多一会子,鹏振果然进来了。他头上正戴了一顶海绒小帽,一进房之后,取了帽子向桌上一扔,板着一副面孔,在椅子上坐下。

  这时,秋香正把温水壶上了一壶热水进来。鹏振就骂道:“你这东西,简直一点规矩也不懂。我在那里陪客,一次两次去找我。我多寒碜?人家都说我是一个终身充俘虏的人,身体都不能自由了。人家这样一说,我面子上怎么抹得开?你这样闹,简直是和我开玩笑。下次还是这样,我就不依了。”

  玉芬微微一笑道:“三爷,你这话是说秋香呢?是说我呢?我去请你进来,完全是好意,你不要误会。你若是和朋友有话说,不来不要紧,来了再去也不要紧,又何必生气呢?”

  鹏振道:“我倒不是生气,实在是我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事,赶快就进来了。进来之后,又一点事没有。这倒好像你们勾结了秋香去叫我的,我是临阵脱逃的一个人了。”

  玉芬便推一推他的背脊梁道:“你真是有事,你就先走。不要因我随随便便地要你进来了一趟,你就不出去,误了事。”

  鹏振道:“进来了,我就不再出去了。”

  玉芬道:“其实,你们男子,谁也不至于真怕老婆,何必做出这种怪相来?我的意思,并不是干涉你在外面玩。我因为夜深了,人家新娘子都睡了,你还在外面,所以我叫秋香看看你去。听说外面还有一班大鼓书,这大概又是老大干的把戏。”

  鹏振道:“那倒不是,是朱逸士他们闹的,你兄弟很高兴,他也在闹,你别看他年纪轻,什么事他也比我们精。”

  玉芬道:“你还要说呢,这都是你们带坏的。你在家里听听大鼓,这倒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我有件事不大赞成。听说那陈玉芳,你们把他当客待,请他上坐,你们太平等了,不怕失身分吗?这种人,早十几年,象妓女一样,不过陪客陪酒的,让他在一边伺候着,还当他是异性呢,何况还把他当客。”

  鹏振道:“谁把他当客?不过让坐在一处听书罢了。”

  玉芬道:“这人太不自重了,听说他长衣里面穿着女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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