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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吉日集群英从星拱月 华堂成大礼美眷如仙(1)


  这是外面的情形,金家里面,更不待说。先且从两个男傧相说起。这两个人都是燕西的旧同学,一个叫谢玉树,一个叫卫璧安,都是十七八岁的未婚男子,非常英秀。本来是和燕西不常来往,燕西因为要找两个美少年陪伴着,所以特意把他两人请来。这两人可是家世和燕西不同,都是中产之家的子弟,谢玉树更是贫寒,几乎每学期连学费都发生问题。因之,燕西请他们来当傧相,靴帽西服,一律代办。这两个少年,要不答应,未免有些对不住朋友,因之,老早的也就来了。

  金家都是生人,而且今日宾客众多,非常之乱。所以两人一来之后,哪里也不去,就坐在燕西屋子里。这样一来,倒帮了燕西一个大忙,许多少奶奶小姐们要来和燕西开玩笑的,看见屋子里坐了两个漂亮的西装少年,都吓得向后一退。

  燕西一班常常周旋的朋友,也是到了十二点以后才来。王幼春是首先一个来了,跳进屋里笑道:“怎么回事?你弄两个人在这里保镳,就躲得了吗?”

  谢玉树、卫璧安都不认识,看了他这样鲁莽地跳了进来,都笑着站起身。燕西连忙介绍了一阵。王幼春道:“密斯脱卫,密斯脱谢,你们不要傻,现在离结婚的时候还早,你们还不应该有保镳的责任,过去罢,让我来拿他去开开心。”

  燕西笑道:“不要闹,时候还早哩。回头晚上你们就不闹了吗?”

  王幼春笑道:“你们二位傧相听听,他是公开地允许我们闹新房的了,请你二位作证,晚上我们闹起新房来,可不许说我闹新房闹得太厉害了。”

  燕西微笑。就在这时,回廊外就有人嚷道:“恭喜恭喜!我昨天晚上就要来,老抽不动身,这婚礼火炽得很啦。”

  王幼春道:“你瞧,老孟究竟是雄辩大家之后,人还没有到,声音早就来了。”

  来的正是孟继祖,也是长袍马褂,站在回廊里,隔着玻璃窗就向里面一揖。燕西笑道:“这位仁兄,真是酸得厉害!”

  孟继祖走了进来笑道:“别笑我酸,你们全是洋气冲天的青年,不加上我这样老腐败的人,那也没有趣味。”

  说时,接上一阵喧嚷,又进来几个人。孔学尼在前面,也是长袍马褂,手上举着帽子,口里连连“恭喜,贺喜”。孔学尼后面紧跟的是赵孟元、朱逸士、刘蔚然,自然也是西服。因为前面的人作揖,他也就跟着作揖,伸出两只大拳头,一上一下,非常地难看。连卫谢两位,也忍俊不禁笑将起来。朱逸士道:“这小屋子,简直坐不下了,我们到礼堂上和新房去参观参观,好不好?”

  燕西道:“参观礼堂可以,新房还请稍待。”

  朱逸士道:“那为什么?”

  燕西道:“现在正是女客川流不息地在那里,我们去了,人家得让,未免大煞风景。”

  朱逸士道:“这话不通,难道你府上的女宾,还有怕见男子的吗?”

  燕西道:“怕是不怕。大家都不相识,跑到新人屋子里去,还是交谈呢,还是不交谈呢?自然是不交谈。许多生人,大家在那里抵眼睛不成?让我叫人先去通知一声,然后再去。”

  刘蔚然道:“先参观礼堂去罢,是不是在大楼下?刚才我从楼外过,看见里面焕然一新。”

  燕西道:“除了那里,自然也没有那适当的地方了。”

  大家说话时,燕西便在前面引导,到了楼外走廊四周,已经用彩绸拦起花网来,那楼外的四大棵柳树,十字相交地牵了彩绸,彩绸上垂着绸绦绸花,还夹杂了小纱灯,扎成瓜果虫鸟的形样,奇巧玲珑之至。由这里下礼堂,那几个圆洞式的门框,都贴着墙扎满了松柏枝,松柏枝之中,也是随嵌着鲜花。在走廊下,有八只绢底彩绘的八角立体宫灯,那灯都有六尺上下长,八角垂着丝穗,在宫灯里安下很大的电灯。

  刘蔚然道:“好大的灯,不是这高大廊檐,也没有法子张挂。”

  燕西道:“这宫灯原是大内的东西,原来里面可以插八支蜡烛,听说传心殿用的。有人在里面拿出来卖在古玩店里,家父看看很好,说是遇到年节和大喜事可以用用,就买了过来。平常用时,都点蜡,我嫌它不大亮,就叫电料行在电架上临时接上白罩电灯,既不改掉原来古朴的形式,又很亮。”

  卫璧安笑道:“我几乎作了一个外行,以为是在廊房头条纱灯店里买来的呢。”

  燕西道:“其实,也不算外行,从前大内要这种东西,也是在廊房头条去办,廊房头条的纱灯绢灯,作得好,也正是因为当年曾办内差的原由。”

  说着话,走进礼堂来,一进门就见一方红缎子大喜帐,正中四个字,乃是“周南遗风”。上款是金总理四令郎花烛志喜,下款是耕云老人谨贺,卫璧安道:“这是谁?送礼怎样用号?”

  刘蔚然道:“密斯脱卫真是一个不问治乱的好学生,连我们大总统别署都不知道。你想,这里又不是大做喜事,自然不便用大总统题,然而他老人家又不肯屈尊写真名字,只好写别号了。”

  卫璧安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一幅帐子,挂在礼堂中间了。由这样轮着算,这两边应该是那一位巡阅使的了?”

  燕西道:“老远的疆吏,那倒是不敢去惊动,不过挨着大总统,总是政界的人物罢了。”

  王幼春道:“不要去讨论这个罢,那都是凭老伯面子来的,不算什么。我带你看看他女友送的东西,那才是面子呢。”

  因指着右边一排桌子道:“那里一大半是的。”

  原来这左右两边,各一边排列着大餐桌,桌上铺着红绸桌围,上面陈设许多刺绣图画和金银古玩。别的都罢了,其中有两架湘绣,一架绣的是花间双蝴蝶,一架是叶底两鸳鸯,都细腻工致,远看去栩栩欲活。在绫子空白,绣了黑线上下款,乃是吴蔼芳谨献。谢玉树对卫璧安道:“密斯脱卫,你看这种好东西,出在女子的手上,实在有价值啊!”

  卫璧安只管低头去赏鉴,谢玉树说话,他都没有听见。燕西笑道:“老卫,我看你这样子,倒很爱其物,你要不要见一见其人呢?”

  说时用手拍了一拍他的脊梁。卫璧安道:“这花是绣得好,专门作贺喜事用的,不象是买来的。”

  燕西道:“你不见上头绣的有款,当然是特制的。这位吴女士,在半个月之内,就赶绣起来的,真是人情大啊!”

  卫璧安道:“这位女士和你有这样的感情,似乎不是泛泛之交,人长得漂亮吗?”

  朱逸士道:“这两句话在一处,倒有些意思。”

  卫璧安道:“这两句话说在一处,就有意思吗?有什么意思,敢问?”

  朱逸士道:“你以为吴女士和燕西感情这样好,并不谈到婚姻上去,一定是长得不漂亮。你看我这种揣想,猜到你心里去了没有?”

  卫璧安笑道:“倒是有一点。”

  刘宝善道:“你以为不漂亮吗?回头你就有机会可以看到了,漂亮得很哩!燕西,你结婚,怎样弄许多女朋友送礼?新妇看见,不免要生气。”

  朱逸士道:“生什么气?许多女朋友,不过是朋友,冷女士独和燕西结了婚,这才见得燕西对她感情最好,足以自豪的了。”

  大家在礼堂上说笑一阵,宾客来的就越多了。人家看见礼堂上一班嘻嘻笑笑的少年,都免不得要看一下,尤其是女宾见了礼堂上这些翩翩佳公子,都有一番注意。卫璧安道:“新郎,客在这里走来走去,都要看上我们,怪难为情的,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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