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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群贼如毛装神玩蠢敌 浑身是胆率仆突重围(4)


  正说时,这里大将军,已经派人来了,要请活神仙去会面,而且抬了轿子来迎接。大头目就说:“大将军这样待客,他已是十分相信的了,你老人家务必要去。你老人家去了,弟子也好借了这个机会往上巴结巴结。”

  张三公子想了一想道:“去倒也可以,你可先去对他说,叫他见我不必行大礼。我见了他也只算是客位,恕我也不行大礼。”

  大头目只要张三公子肯去,一切都答应了。他赶着先走出门,去见大将军了。

  这里一些小土匪,见首领都是这样恭维张三公子,他们越是恭敬的了不得。大家簇拥着张三公子出门来,让他上轿。他一看这轿子未免好笑,原来是一把大木椅子,绑上两根大木料。张三公子坐上轿子,却有八个人抬着,前后还有许多人拥护。到了那宗祠门口,一阵锣鼓乱敲,里面有许多人出来迎接。其中有一个,穿了短衣,身上扎了许多红绸,头上却戴了戏台上戏子用的一顶假盔,上面还插着两根野鸡毛。看那样子,实是可笑,大概他就是大将军了。当时张三公子跳下轿来,那大将军早是抢步上前,深深的弯了腰一拱到地。张三公子见他们既如此恭敬,只和他们点了点头。

  进得那宗祠,那大将军把人祖堂的神位,一齐打翻。却把神庙的公案桌在正中摆上,两旁左右各一排,分列两行大椅子。这样子又像衙门的公堂,又像强盗的分脏亭。那大将军,把张三公子请到公案旁第一把椅子上坐下,他和他的党徒,只坐在两边。他说了一些仰慕的话,后来便要问他终身大事。张三公子笑道:“诸位命运,用不着我来推算。就是各位自己,也应该知道一点,将来都是开国元勋。不过我昨天夜观天象,这太白星西射,军事利在西不利在东。蒙诸位这样款待,我不能不把话实告。”

  那大将军原是个当牛贩的出身,稍微认识几个字。听到这话,未免一惊。因道:“我们军队,正在西去,不往东去。你老人家能够不能够仔细给我们算上一算?”

  张三公子道:“当然可以,不过你们这里的情形,我不太熟悉,不容易仔细算的。譬如西方属金,就应用红色去克服他。若是错用黄色,那算属土,就被克了。再地方的情形,去的队伍,宜单宜双,或者宜五宜九,都不是可以胡来的。”

  这大将军最是相信五行生克的话,听张三公子如此说,连称有理。说是这里有人名册子,可以请你老人家去看,不过我们这里大队人马,都随皇上打玉山去了。队伍在他那边,恐怕有些变动。张三公子道:“只要知道出兵时的情形,我也就好算。”

  那大将军心里急想立一个大功,马上就把人名册子拿了出来,请张三公子看。他接了过来看一看总数,其数不下一万多,却有八千多人,由二龙山的大王带去围玉山去了。因笑道:“连夜我看天上的紫微星西射,原来是新主子御驾亲征了。今天晚上,我就在这宗祠外和你们拜斗推算,但是要借大将军的令旗号牌一用。”

  那些土匪一来就迷信神权,二来又没有几个认识字的,经不得张三公子合着他们的心理,又恫吓,又恭维,弄得一点也不相疑。张三公子又说,只要他们诚心,今晚上一齐闪避,他能用五鬼搬运法,搬十万银子作为他们的粮饷,但是忌人偷看,一看就坏事。这十万银子,明日天亮,一准交出。那大将军更乐糊涂了,当日盛宴款待。

  只到天色一晚,便将令旗号牌交出,请张三公子拜斗。张三公子道:“大概是三更以后,我就会站在门外旗杆上,管着五鬼搬运。你们只在天井里偷看,这旗杆上有灯笼,那就在搬运了,千万不要出来。”

  大将军听说天亮就要发横财,什么都信了。于是大家一齐闪避,只让张三公子在那宗祠门外,静等发财。张三公子等大家都安歇了,从从容容的,将自己那匹马,由屋后牵了出来,系到出口路上去。随后又把那大将军的一匹坐骑,也偷了出去。过了二更以后,张三公子将预备的一枝长蜡插在一个大灯笼里,将蜡点了,慢慢的缘上那旗杆,就把灯笼绑在旗杆上。这正是月尾,黑夜里半空中透出一点红灯,格外可以让人注意。张三公子下了旗杆,不敢停留,带了令旗号牌,溜出乡来。骑了自己的马,牵着那大将军的马,就向西飞跑。马上铃铛,早是解下了,悄悄跑到那古庙下马,由后墙爬了进去。绕到大殿上,只见殿门虚掩,佛案上有一盏豆子大小光亮的佛灯。推门进去一看,只见硃砂坐在一个破蒲团上,靠着柱子睡了。两只手绕在身后,又是绑了。便走向前,轻轻将他摇醒。硃砂是留了心的,一醒就知道了。因道:“三少爷,我想你该来了。这里的和尚,他不愿意看守着我,把我关在殿里,又不放心,所以还是拿绳子将我捆了。”

  张三公子给他解了绳子,一面说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一刻一分的工夫也耽误不得。”

  拉了他出庙,各骑上一匹马,向西便跑。

  约跑了一个更次,又经过一个小镇,远远的就听到更鼓之声。便将马一勒,轻轻对硃砂道:“这里已是土匪的营寨了,骗得过去,我们就骗过去;骗不过去,我们就只好动手了。动起手来,你的马紧紧跟在我马后,一齐向前冲;万一冲不过去,你就自谋生路,不必管我了。”

  二人说着话,已经走近了那乡镇。还不曾下马,黑暗中早有人喝问一声是什么人。硃砂向来是会说本地话的,他就依着张三公子率先的嘱咐,将马缰一拢,突然跳下马来。答道:“兄弟带有号牌令旗,有要紧的军情,要到前面去通报。后面是我们的大头目。”

  说话时,暗地里走出几个人,亮了灯笼火把,要了令旗号牌过去一看,都道:“原来是大将军报军情,不知什么事?”

  硃砂道:“军事我们不敢瞎说。”

  那几个人也就不问,其中有个人道:“前面马王庙便是万岁的圣驾,二位既是有紧急军情来报,我们这里分三名弟兄,送二位去见驾。”

  硃砂一听这话,却不知如何是好,便回身去问张三公子。张三公子便对着他耳朵,轻轻说了几句。硃砂放大了胆,就对那几个人说:“多谢他们,正要请他们送一送。”

  于是有三个小土匪在前面引导,主仆二人缓缓的骑着马和他们说话。

  约莫走了有二里路,张三公子从马上一跃下马,就是左脚蹲地,右脚一挑,脚尖踢在那小匪小腹下,他早是哎哟一声倒地了。于是主仆二人,冷不防一人按住一名土匪。张三公子在裹腿肚里拔出小匕首,在小匪脸上冰了一冰,然后问道:“你看这是什么?你只一叫,我就是一刀,送你归西。”

  两个土匪自料不是敌手,就躺在地下叫饶命。张三公子道:“你只告诉我,前面还有多少土匪?到玉山城里要怎样才能过去?你说得清楚了,我就饶你一条狗命。”

  地上一个土匪,连说好汉请你放手,我说我说。张三公子便一把反捉住他两手,就让他说。他道:“这里顺着大路,过去十五里,就是玉山县城。城门关了,吊桥早也吊起来了。我们有好几千人围了城,只是过去不得。现在我们已经去招新弟兄来帮忙,还叫弟兄们各人去找稻草一捆。等人来了,草也齐了,把草抛在壕沟里去,我们就由草上爬过去攻城。现在要到玉山去不容易,由这里到城边,都是我们的弟兄。”

  张三公子道:“原来如此,你们自己人,由后面到前面去,是怎样的过去?”

  土匪道:“日里呢。我们头上扎黄布,身上捆红带子,腰里挂得有腰牌,自然容易过去。晚上我们亮着火把,见了面火把摇三下。身上有洋铁叫子,拿出吹三声,就过去了。”

  张三公子道:“你们就没有口号吗?”

  那两个土匪却都不晓得,答应不出来。张三公子笑道:“你们这班蠢牛,做得出什么大事?杀了你脏了我的刀,硃砂把他们捆上罢。”

  于是撕了三个土匪的衣服,将他们捆了,又塞了他们的嘴。把他们黄布红带子,自己来用着捆戴了。又在土匪身上搜出几个小铁叫,也揣在身上。土匪们原打着两个火把,都抛在地下。这时和硃砂各拿了一个火把,骑上马掉着马头,顺着大路,直向玉山县来。一路之上,遇到几处土匪,都摇着火把走过去了。半路里火把烧完了,还和守路的土匪,要了两根新的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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