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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避险白门送一肩行李 逞才蜀道弄几个轻钱(3)


  忽然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立刻山店里几只狗怪叫起来,人声也就随之而起。这山店里,是不点灯烛的。这是冬月初八,月亮起得早,月轮业已正中,由石墙洞里放进一块白影,房子有些亮光。韩广达伸头一看,正要下床,只听到轰咚一声,好像是大门倒了。立刻有许多的脚步声,说话声,已经到了店里。隔着门缝,射了火光进来。外面火光照耀,已是一片通红。有人喝着说:“把店老板找了来!再要不来,就先砍了他那颗狗头!”

  韩广达听说,就由门缝里向外张望。见许多人拿着火把,跑来跑去。韩广达一想,这一定是爬山虎到了,这倒要看看他们是怎样一种人。于是轻轻的开了门,由后檐跳上屋去,慢慢的爬到前面屋瓦上。向下一看,只见堂屋正中放了一把大师椅子。椅子上,端端正正的坐了一个人。那人扎了一块花布包头,穿了一件长袍,拦腰束了一根草绳。远远望去,包头上插了一样长的东西,只是飘荡不定。原来和戏台上的人一般,头上插了两根野鸡毛。他那长衣,非常宽大,不过袖子却是短短的,有如行脚僧的僧衣一般。大襟撩起一角,塞在草绳上,露出脚底下穿的一双靴子。原来这川路上有一种哥郎会,他们的领袖,都是这样打扮。包头和野鸡毛,表承一种武人的气概;长衫和靴子,却是文士的风度;拦腰一根草绳,那又说他们身在草野,不忘江湖的意思。由这正面坐的人而论,他当然是个领袖,可不知道他是不是那个红毛番子。只见他由下巴边向上一兜,长了一嘴落腮胡子,倒是一派气概轩昂的样子。屋周围站了许多长长短短的人,各人拿了一根大火把,竖将起来,照得屋里屋外通红。不多大一会儿,几个人将店老板拖将出来。他一见那胡子,便跪在地下,口称大王饶命。那胡子道:“我并不为难你,你为什么先不开门,开了门又不见我?”

  店老板只是趴在地下叩头,只叫大王饶命。那胡子站起踢了他两脚,说道:“哪个要你这条狗命,我们兄弟们饿了,快去煮饭来吃!”

  那店老板哪敢说半个不字,战战兢兢的爬起来,下厨房作饭去了。

  韩广达因为这些人拿着火把,火光也是在屋顶上一闪一闪的。若是由他们照将出来,他们人多,一定要吃眼前亏。因此他复爬到屋后,由檐上坠将下来。正要进房,对面一个强盗,打着火把来了。他老远的就喝了一声,问是什么人。韩广达道:“我是这店里的过往客人。”

  那人见他毫无害怕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又很是利落。笑道:“咦?你这人胆子不小,带你去见一见我们大哥。”

  走上前,一手拖了韩广达就走。韩广达正想借一点机会,和他们认识。他要拖去见头领,正中下怀。因此并不抵抗,就跟了他一路到堂屋里来。那胡子一见,便问捉了这人作什么?捉人的道:“我刚才到后面去,黑漆漆的见他在那里探头探脑。一问他时,他说起话来,又是外路口音。我怕他不是好人,所以带了他问两声。”

  那胡子在火把下将韩广达看了一看,又坐上椅子去,指着韩广达叫跪下。韩广达道:“我既不曾得罪你,你又不是管我的人,我见了你为什么要下跪?”

  胡子眼珠一瞪道:“哈哈!这一只山羊,倒还有几手!”

  因将一个指头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大概是初次出门的小伙子,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四川路上有爬山虎吗?”

  韩广达道:“怎样不知道?我正是来拜访他们的。”

  站在一边的那些人,看见韩广达这样强硬,就有一个人走上前来,一抬腿想踢韩广达一下。这胡子看到,便对那人摆了一摆手。及至听了他说正要来找爬山虎的,便道:“什么?你也是来找爬山虎?你知道爬山虎的大哥是哪一个?”

  韩广达道:“我怎样不知道,他叫胡老五,是我们下江人。”

  那人道:“你既然是独身来找他,当然有些本领。不知道你是长于哪一样?”

  韩广达道:“本领我是不敢说,不过学点防身的本事,好走路罢了。”

  那人道:“你有防身的本事,我愿领教领教。”

  韩氏兄弟向来都会柔进的功夫,最善于空手入白刃,这一层功夫,现给生朋友看,是让生朋友惊异的。韩广达除此之外,却还有两种绝技,一种叫金钱镖,是用随身的制钱去打人。多至一二十,少至一个,都能百发百中;一种叫板凳花,就是拿坐的板凳作武器。有时身上未带寸铁,遇到了不测,只凭坐的一条板凳,也可以对敌人家的刀枪剑戟。这两种武艺,随时可用,说起来真可以名为防身的本领。当时韩广达见那胡子要见见他的本领,他一想也正好借此机会卖弄卖弄,就可以和他们攀成交情。因此一摸袋里还有几十个铜钱,于是握了一把在手上。笑道:“领教二字,兄弟不敢当。随身有点小东西,我变一个把戏,让诸位看看罢。”

  说时,将握了钱的手抬起,摸了一摸耳朵,那胡子见他微笑着,半晌并没有动静,疑心他并没有什么本领。就笑道:“你以为我们这些人是大话可以吓倒的吗?”

  韩广达道:“我有言在先,不过是小把戏,哪里敢说本领?把戏我是变了,不说明,诸位不知道。”

  说着,掉转身来,向先前要踢他的那人头上一指道:“这位大哥,你摸摸你头发里有什么?”

  那人果然伸手一摸,摸到一个铜钱。他以为韩广达真是变戏法,不由得笑将起来。说道:“奇怪!这钱是哪里来的?”

  韩广达笑道:“不但头发里有,你倒过身子来,让我再找一找。”

  于是一指他的耳朵道:“那里也有。”

  一言未了,那人觉得耳朵圈里有一样东西扑了进来。再一掏,又是一个极小的沙皮钱。一堂站了二三十人,看了都笑起来。韩广达见对面一个人,特是笑得厉害,张大了嘴,收不拢来。韩广达道:“你嘴里有一个大的。”

  手一指,那人觉得舌头尖上,让一样东西打了一下,向外一吐,一个大制钱,当的一声,落在地下。可是舌头也打麻了,半晌说话不得。韩广达道:“那位眼珠里有钱。”

  大家明白:这钱是他手上发出来的。他手指着哪里,钱就打到哪里;他说到哪里,也就指到哪里。若是他说到眼珠,那钱打到眼珠里来,恐怕有些不大好受。大家哄的一声,转身就走。那胡子看见不成样子,将他们喝住。一面握着韩广达的手道:“果然是一位好汉,幸会得很。”

  韩广达道:“这样子,你大哥要认作朋友吗?”

  那胡子笑道:“对不住!对不住!兄弟有限不识泰山,望大哥海涵。”

  他说着就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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