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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踏雪为书生情深觅药 分金赠壮士义重街环(4)


  过了两天,船到了南京,停泊在水西门外。朱怀亮先上岸,去看好了一家饭店,然后就和李汉才父子一路搬上岸去了。原来李汉才早就和朱怀亮说了,韩广发为了他父子,至今生死不明,心里很过意不去。听说到韩家还有一位老母,自己赎票的这笔款子,并未用去,打算送到韩家去。朱怀亮说:“江湖上的好汉,既然出来救人,就不问人家是不是报答他。你先生这一番心事,倒是不错,等我到了南京,把自己人问个清楚,他是不是逃回来了。”

  所以大家到了南京,李汉才就督促朱怀亮去打听韩广发的下落。因为陆路行程比水路快,韩广发若是由陆路逃走,应该比他们先到南京,自然可以访到。朱怀亮把一行人安顿好了,自己单独就到清凉山夕照寺来拜访龙岩和尚。

  这个时候,已是夕阳在山了。朱怀亮看着庙外的景致,慢慢走来。却听庙的院墙外,断断续续,有一种噼啪噼啪的声音。朱怀亮倒猜不出这是什么响,且不进庙,绕过院墙,看是什么东西动作。弯过墙去,只见龙岩和尚卷了双袖,昂头看着树枝。看了一会儿,身子向上一耸,一伸手就搬断一枝。搬下来一技之后,依旧向树上望着,然后又是身子一耸,手一伸,搬下一枝。他就这样闹得不歇,满地都是长一丈横八尺的树枝。朱怀亮便喊道:“和尚,你这是做什么?树枝子和你有仇吗?”

  龙岩一转身笑道:“你冒冒失失叫起来,倒吓我一跳。你几时来的?”

  朱怀亮道:“刚才到的,一下店我就来看你,你为什么搬倒这些树枝?”

  龙岩道:“这些树,横七竖八的长着,很不好看,而且也不成材料。趁这冬天把不相干树枝删去了,明年开春,树就会一直向上长了。”

  朱怀亮笑道:“这倒省事,你两只手,又当了斧子,又当了锯。”

  龙岩和尚笑道:“据你这样说,学一身的本领,也不过是当一个打柴的罢了。”

  二人说笑着,一同进了庙。朱怀亮将到淮北的事,略说了一说,就问韩广发回南京来没有。龙岩道:“他回来不回来,应该问你,怎样问起我来呢?”

  朱怀亮道:“他原来是让曹老鹞子的干女儿九尾狐带走了。但是,我想他是一条好汉,不应该这样。”

  龙岩和尚笑道:“好汉虽然是好汉,但是你可知道有烈女怕缠夫那一句话。一个女子还受不了男子的歪缠,何况男子的心,本来就是活动的,怎样又受得女子的歪缠?”

  朱怀亮道:“怪不得于婆婆说,这人暂时不回来了。”

  龙岩道:“于婆婆说广发现在在哪里?”

  朱怀亮道:“她说不在泗阳,应该先到徐州去。到了徐州,或者到山东,或者到河南,就不得而知。不过广发跟了九尾狐走,她决不会害广发的。”

  龙岩笑道:“于婆婆她只猜到了一半,姓韩的现在到四川去了。”

  朱怀亮道:“真的吗?怎么你知道?”

  龙岩道:“我原也不知道,前几天来了一位四川的兄弟,他说川东现在有几股人,闹得很厉害,最出名的是红毛番子。这红毛番子本名叫胡老五,是九尾狐的堂叔。他虽然是江北人,幼年就走川路。这几年来,索性在四川活动,不出来了。他听说曹老鹞子霸占了他的侄女,本要来救她,又怕自己的事做的太多,逃不过官场的耳目。只好忍住一口气,常常叫人带信,劝他侄女到四川去。现在他正闹得轰轰烈烈,九尾狐在有家难养的时候,不投奔他,投奔哪一个去呢?”

  朱怀亮道:“原来这样,这红毛番子现在有多少人?”

  龙岩道:“川东一带,到处都有他的人。他自己只带一二百人,在大路上出没。他那班弟兄,很能走得路,人家都叫他爬山虎。”

  朱怀亮道:“若是广发真让他带到四川去了,这很是不好。因为一到了那里,少不得跟这班爬山虎来来往往。有一天若让官兵捉住了,做了一世的人,到底落个半截的汉子,岂不可惜?”

  龙岩笑道:“一个人跟着了一个女人,让女人迷了,砍了头也是愿意的。这一层你就不必管了。”

  朱怀亮于是把李氏父子感谢他的话说了一遍。龙岩道:“有钱还怕送不了吗?广发有一个老娘,还有一个兄弟。他兄弟叫做韩广达,在信局子里跑信(注我国邮政局未兴办以前,各地设有私人信局,代寄信札物件,专托来往一定之船车,为之代寄。如送信人有急事,千百里往还均可也),人是很老实的。他若没有出门,每日早上,都在水西门大街第一楼上吃茶,你可以去寻他。”

  朱怀亮当日在夕照寺盘桓了半天,然后回到饭店,把话对李氏父子说了。李汉才父子报恩心切,次日清晨,一早起来,就到第一楼茶馆里去喝茶。

  江南的茶馆,早上最忙,这时楼上楼下已坐满了人。李氏父子上得楼来,找了许久,才在楼角边找到一张靠墙的桌子。四围一望,全是半截人身乱晃,在座的人,都是对着茶碗有说有笑的,声音闹成一片。跑堂的伙计拦腰系了蓝布围裙,耳朵上夹了几根纸煤,手上提了一把锡壶,在桌子缝里乱钻。李汉才叫了好几句跑堂的,他才走过来。他手上早是托着两只相叠的盖碗,他把盖碗在一人前面放一只,提起壶就冲,冲了转身就要走。李云鹤道:“跑堂的,我有话和你说。”

  他听了,将那把锡壶依然提着,左手随便在一张桌上,拿了一枝长水烟袋。烟嘴上原来架着正燃烧的纸煤,烟袋边有一小木头杯子烟丝。他一齐拿过来,放在李云鹤面前。李云鹤道:“我不要烟,我问你,有一位韩广达老板,他来了没有?”

  伙计手一指道:“那不是?”

  李云鹤看时,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汉子,正上楼来。穿了一件黑布袍,大襟上一路纽扣都没有扣上;搁腰却系了蓝布板带,敞着半边胸襟;头上带一顶黑毡帽,帽沿下插了一卷纸煤。那样子倒很有几分像他哥哥韩广发,不过毫无芥蒂的精神,却与他哥哥有些不同。他由扶梯上来,站在楼口,先向四周望了一望,然后和一张桌子边的人点了点头,就在那里坐下。李云鹤这就过来对他一揖,笑问道:“你大哥贵姓是韩吧?”

  韩广达站起来,望着李云鹤道:“面生得很,你先生在哪里相遇过?”

  李云鹤道:“我虽不认识大哥,但是和令兄在江北相识。”

  韩广达听了江北二字,立刻兜动他一腔心事。连道:“是是。”

  说到这里,却只管向李云鹤周身一看。李云鹤告诉他在一边看茶座,于是走过来和李汉才见面。比及通了名姓,韩广达就恍然。问他哥哥的下落,李汉才轻轻说道:“这茶楼说话,有些不便。敝寓离此不远,请到敝寓谈谈,有没有工夫?”

  韩广达想了一想道:“可以,请你先去,我随后就来。这茶楼全是熟人,一同去不大好。”

  于是李汉才父子在茶楼上又坐了一会儿,便回饭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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