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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茅店相逢老妪奋大勇 荒庵小住少女现轻功(1)


  那老婆子向他也打量着笑道:“书呆子,我不是歹人,有话你直说罢。”

  李云鹤回头一望,并没有人,便低声说道:“不错,是找人。我姓李。”

  老婆子招了招手道:“你随我来。”

  她带着李云鹤进店去,直到后进,推开一扇破板门,却是一间堆柴草的房子。李云鹤心里正疑惑为什么把我引到这种堆柴草的屋子里来,就在这个时候,听见一种哽咽欲绝的声音,由柴草里叫出一句云鹤来。这声音绝熟,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朝朝暮暮营救不出的父亲。只在这一句云鹤声中,他的父亲李汉才突然向上一站,头发上沾了许多零碎的稻草,一张瘦脸上的颜色,也不是哭,也不是笑。李云鹤只叫得一声父亲,其余的也就说不出来,就跪了下去。李汉才由柴草中爬了出来,说道:“你起来,着实辛苦你了。”

  于是父子二人就在这柴草房里,叙出离情来。据李汉才说,这一次逃出匪巢,完全是得着这饭店里于老婆婆的力量。李云鹤听说,很是惊异,像这种白发皤皤,龙钟入画的老太太,难道还有这种力量不成?及至李汉才详细一说,才明白了。

  原来朱怀亮由南京动身北来的时候,他本想自己一力去救李汉才,逆料韩广发的力量是不行的。及至到了清江浦,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太平天国瓦解的时候,有一个宫娥的教练官,武艺超群,当时原是个中年妇人,因见洪杨内讧,群王争权,知道天下事已不可为,就老早的辞官归隐。这人和自己虽没有多大的交情,但是她曾和龙岩和尚称师兄妹,似乎他们也曾同堂学艺,远远的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了。龙岩和尚的一门,内外功都超绝顶,听说他的师傅摩空和尚,在水面行走,如履平地,有人见他在运河上追一只催稍船。这话说起来,有些近乎神怪,好像把有价值的国术,形容得成了无稽之谈。

  然而不然,少林的始祖,谁也知道是达摩祖师。达摩祖师一苇渡江,这又是后人传为美谈的事。一片芦苇叶子,不说他是否能载一个人,它的叶面,宽不到二寸,人站在上面,又能借着它多少的力量。所以没有此事则已,若有此事,更不是载得住载不住一个很简单的理由。若说神仙幻术,他就直接用幻术渡江得了,又何必借一片苇叶呢?这就实在说起来,就是轻功练到极顶了,就可以借水面张力,步行过去。试看许多轻功好的人,到了南方去,在那种脆瓦的屋顶上,并不踏碎一片瓦,这就是个明证。所以达摩祖师渡江,完全是真功夫,那一片苇叶,要不要没有关系。从前既有这种人能一苇渡江,那么,后辈在运河上步行,就不足惊奇了。

  当年朱怀亮听了这种话,很想寻找摩空和尚,学这一套武艺,无奈无机会可乘。因这一点,他把于老婆婆这人,印在心里很深。当时她原不叫婆婆,一样有名字,后来归隐了,极力装成一个平庸的妇人。她丈夫早去世了,有两个儿子,在洪泽湖打渔。她却在二十里铺开一座小客店,不但本乡人不知道她是一位大侠,就是江湖上一般后辈,作梦也想不到她隐在此处。朱怀亮北上,走到运河边,由摩空和尚就想到于婆婆。于婆婆正是泗阳人,而且江湖上还说她隐在洪泽湖。朱怀亮逆料这里的后生小辈,有她一句话,没有不唯命是从的。像她这样的人,不要说武术已练到炉火纯青,这个地方,也是她的本乡本土,纵有同班辈的,她要指挥他们,也非常容易。

  所以朱怀亮一想,若是她能助一臂之力,一定可以把李汉才救出来,因之他到了泗阳,一面去打听于婆婆的下落,一面就爬上塔顶,去放几把夜火。这种放火为号的通信法,在朱怀亮这同班辈的人,对于这个通信法,都是知道的。朱怀亮心想,于婆婆不在这里便罢,若是在这里,放了把火,她一定会来见访的。因此,他父女二人,不住在李云鹤店里,住在古塔附近的一家店里。

  这于婆婆住在二十里铺,当天晚上,就看见放一把火,心想二十多年,和同道没有通过音信,这个日子,有哪个到这里来找我?但是除了我,这里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懂这一件事。无论是与不是,自己总去看一看,才能够放心,因就在第二日到泗阳塔下来打听这一件事。她落的店,就是朱怀亮所住的,她这样一个老迈龙钟白发婆婆,别人哪会知道她有绝大的本领。她来的这一天,朱怀亮出店去了。振华姑娘闲站在门口眺望,只见一个七十上下白发婆婆,左手提了一只竹篮,右手拿了一根黄竹当拐杖,一步一步将竹棍点地,走将过来。她那脸上弯弯曲曲全是皱纹,嘴唇皮卷着向里,下巴颏微向前伸,越是现出衰朽的状态。不过她走路之时,眼光却是微微垂下,不肯一直的向前看。振华事先只听见父亲说,要在这里找一位于师母,于师母是怎样的人物,并不曾提到,所以于婆婆走到面前,她一点也不留意。于婆婆一看她年轻轻儿的姑娘,倒有些雄赳赳的样子,就知道她不是平常的女子。心想塔上这把火,难道是她放的?因慢慢的走到她面前问道:“大姑娘,这个地方还有空房吗?”

  振华笑道:“老人家,我不是这店里人,请你进去问罢。”

  说到这里,朱怀亮正好由外面进来,他一见于婆婆就好生诧异,赶到她正面,见她目光下垂,不抬起来,心里就恍然大悟。连忙向前作揖道:“于大嫂,多年不见了。”

  于婆婆道:“客人,面生得很啦。”

  朱怀亮笑道:“我是朱怀亮。大嫂不是接了我的信才来的吗?”

  于婆婆这才抬起炯炯照人的目光来一笑道:“原来是朱家兄弟,你的声音还是这样洪亮,没有改啊!”

  振华这才明白,就搀她进店去,重新见礼,对店家说,不过是来的一位亲戚,人家也就不疑心。

  于婆婆等无人的时候,就问道:“我是三十年不问外事的人了,兄弟叫我来有什么话说?”

  朱怀亮道:“兄弟因搭救一个人,来到此地。因想起这是大嫂的家乡,所以请来见一面。”

  于是就把李云鹤父子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于婆婆笑道:“你要见我是假,你要我帮忙是真。依说这一点小事,我本犯不着出来,不过曹老鹞子这一班东西,一天比一天猖狂,把他们除掉了也好。常言道:老鹞鹰不打巢下食,我最恨他们专吃巢下食。你父女既来了,可以和你们办完这件事。”

  朱怀亮道:“我就疑惑这件事。泗阳这地方,既然有于大嫂在这里,何以还有这样大胆的人,敢在这里为非作歹?”

  于婆婆道:“说将起来,这些人不是亲戚,就是朋友,我原不肯十分得罪他们,只要他们安静些,我不问此事已有三十年,还管他做什么?不料他们近来越弄越不是,绑票绑到本乡本土来了。要说江湖上的义气,曹老鹞子和魏万标自己先就打起吵子来了,我们事外人,还客气些什么?我所以还没有动手,也就是嫌势力孤单,我两个孩子,人太老实,我也不敢告诉他们。现在既然要救李汉才,只好先动魏万标的手,我也想了,这事不一定要打,魏万标那孩子比曹老鹞子老实得多。就是明天,由大姑娘扮一个客人,推一车东西上大李集去,引着他的人出来,将他拿住一个。我们两人,就在暗里头看着,拿得住很好,拿不住我们再出去一个人,总可以拿着的。拿着了之后,把人解上泗阳来,在半路里再出去一个人,假装把他救了,他一定感激我们的。两三日之后,我们再到大李集去赎票,看在这一点交情上,他也会把李汉才放了;真是不肯,我还有一个法子,我师弟火眼猴就是魏万标的老师祖。火眼猴后来保了二十年镖,都是把自用的箭杆为号。我家里现放着一根断的,只要取了来,叫人拿去赎票,恐怕比万八千银子还要值钱。不过有一层,我们拿去,就很没有面子,在江湖上混白了头发,这一点事,还要卖老招牌吗?”

  朱怀亮笑道:“一别三十年,大嫂还是这样心细,这个办法最好。前几天,我在扬州街上,遇到一个大个儿,一口山东话,人是粗极了,他倒说是由福建做生意回来的。我看了很是疑心,直跟他一晚上,见他和一个自己人打听大嫂的下落,而且龙岩和尚有话,叫他暗里帮韩广发的忙。他还是照着老规矩,遇到有洪字顺字做招牌的客店,就进去问一问,两三天之内,他必然是会赶来的,这件事就交给他办罢。”

  于婆婆也很合意,当天晚上,她跑回二十里铺,取了断箭来,交给朱怀亮,次日就假扮圈套向大李集去。原来的意思,只要抓着大李集一个小头目就行了,偏是事有凑巧,就遇到魏万标。魏万标对人说,被一个少年拿住,那少年就是振华姑娘。后来有人把他救了,这人却是朱怀亮。

  于婆婆这一着棋下好了,满打算次日就去见魏万标,不料韩广发、赵魁元两人,倒冒了名实受其惠。这天晚上,于婆婆带着振华到了大李集,在暗中一打听,气得振华姑娘跳脚,心里一急,就要由屋上跳到魏万标客堂里去,说明此事。于婆婆将振华拦住,却绕到大门外,在牛棚里隐藏了。当韩广发和魏万标比武之时,她走到李汉才身边,将他衣服牵了一牵说道:“你不要作声,我是来救你的,你跟了我去,我从南海来的,你要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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