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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兔起鹘落梦酣来恶斗 自挑眉语马上寄幽情(1)


  武术家规矩:晚上在屋中遇到了意外,先吹灭屋子里的灯烛,然后拿一样东西向门外或窗户外抛了出去,借着门外人躲闪的机会,就可以向外一窜。这时所幸屋里没有灯烛,韩广发连忙起床,向床头边一闪,先抓了一把木椅在手,眼望窗户,只要窗子一开,马上就把椅子抛了出去。不料窗子外那人,也预防了这一着,只将手里的武器,把窗子挑开,人是闪在一边。韩广发手里的椅子向外一抛,一点响动没有,已被那人接住。韩广发虽然腿上创痕未好,然而在这生死关头,也只得奋勇窜出去。那人见他走来,手里持着明晃晃的刀,占了一个势子,侧面就剁。韩广发自幼学过一种空手入白刃的打法,毫不畏惧,看那刀剁近腰时,向上一跳,抓住屋檐,趁了机会,就用脚去踢他的头。那人不等脚来,也就向屋上一窜。韩广发怕他用刀剁手,一个鲤鱼跌子势,脚向上一翻,便睡在屋上。自己虽不怕人,然而这里是贼巢,一声张起来,群贼并起,自己寡不敌众,决难讨便宜,且逃走为妙。这屋里便是墙,墙外就是一片草地,正好逃走。他并不起身,就由屋上一滚,滚出墙去。自己由草地站起,那人也由墙上跳下,提刀相逼。不过那人虽逼得厉害,但他自己却也处处防备,一把刀紧紧护住了身体,不肯散开来刺杀。交手几个回合,他忽然说话道:“你怎样不用袖箭?”

  这声音很尖,恰似一个女子。韩广发向旁边一跳,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

  一面说时,一面在月光之下,仔细看去。这一看之下,可不就是一个女子吗?那女子将刀向怀里一收,也站住了。她答道:“我听说你的袖箭,神出鬼没,猜不透你是怎样的放法,我不相信,倒要领教领教。”

  韩广发这才明白,是个爱才的朋友。但是她口里如此说,究竟存什么用意,不得而知。便道:“既然如此,你并不是恶意。明日还有天亮,我又不连夜逃跑,你尽可等到明日再说,你为什么这样更深夜静,提刀动杖来逼我呢?”

  那女子道:“这也有我的理,我要试试你心细不心细,胆大不胆大?”

  韩广发道:“若不是心细胆大,也不敢到贵地。但是这又和你什么相干?”

  这一句话问出去,那女子不能答应了。默然了一会儿,他忽然一跺脚道:“你这人好不知进退,为什么说话这样不客气?难道你以为我怕你吗?”

  横了刀,向月光之下一亮,一个灵蛇吐舌的势子。她身子向下一蹲,左手在怀里一抱,右手举着刀,直把那刀尖来挑韩广发的咽喉,所幸月光之下,看得很清楚。韩广发身子微往后一仰,也向下一蹲,已躲过刀尖。左脚一勾,右脚向上飞了出去,直踢那女子右手的手腕。

  武术家的刀法,和剑法正成一个反比例,剑要风流,刀要凶猛,所以武术家对单刀,叫做拚命单刀。单刀一向是右手拿着,但是功夫不在右手,全看他不拿刀的左手拳法高下。拳法高的人,这右手一把刀,尽管排山倒海,向敌人杀去,左手却要处处照管敌人,保护那刀。这种杀法,原是单刀对武器而言,现在韩广发手里没有武器,那是空手入白刃的法子,在那女子,更应该用拳法来帮助。武术家原在乎武器厉害,但是有功夫的人,一根旱烟袋,可以破长枪大刀;一条板凳,可以破阵,这全在虚虚实实,借人之力,攻人之短。论到空手入白刃,也是这个道理。空手入白刃,名曰空手,实在是靠脚去制人。第一是踢敌人的手腕,把武器踢开;第二是踢敌人的要害,因为躲避武器,身子必然闪开,只有用腿,由武器之下,打了进去,所以韩广发第一着,便是踢那女子的手腕。那女子刀已伸入空中,已来不及抽回,左手伸开巴掌,就向韩广发躁骨上剁来。韩广发这一脚,原是虚踢的,早已收回右腿,伸开左腿,就地一扫,来一个拨草寻蛇。这一下,实在不是那女子所料到。她伸出去的左腿,首先就被韩广发的左腿扫了一下,站立不住,人就向右边一歪,自己知道万万收不住脚步了,索性跟了这势子向右边一冲,冲出去有一丈之远。她立定了脚,说道:“姓韩的,你很不错,我们明天再见。不过有一句话请求你,今天晚上这件事,除你我之外,你千万不要和这里第三个人说;你若是对第三个人说了,恐怕你就没有命回去。话说到这里为止,信与不信,全听你的便。”

  说毕,她身子一耸,跳上了墙,自进去了。韩广发像做梦一般,在月亮下发了一阵子呆。这时,四野沉沉,万籁无声,晚风吹动人的衣襟,很有些凉意。猛然之间,听到两声狗叫,自己知道这里狗是厉害的,不敢惹动,遂连忙跳上墙去,依旧由窗户里回房。所幸并没有声张,这一场恶打,无人知道,因为如此,这一晚晌,都不敢安心睡觉。时时提防人来暗袭。

  到了次日,曹老鹞子还是派人来款待,到了正午,又请到一处吃午饭。韩广发偷眼看看,对于昨晚的事情,他是否知道,不料他神色自若,并没有一点动气的样子。韩广发想是无事,这才放心下去,就在酒席上对曹老鹞子拱手道:“兄弟到此地,蒙横将这样看得起,心里十分感激。不过那位李先生正等我的回信,我若久住不回去,他疑惑事故决裂了,更是着急,而且我要赶回去和他商量一个挽救的法子。”

  曹老鹞子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勉强相留,你老哥这次来很辛苦,回去不能让老哥走了回去。我这里有牲口,我叫人送了老哥回城。”

  韩广发知道他这几句话,是指着自己大腿受了伤而言,就道谢领受。依韩广发本日就要走,曹老鹞子说:“天气已经不早,送的人怕赶不回来,又不便在城里住,约了明天起早再走。”

  韩广发也就答应了。下午无事,就走出他们这里的庄门,看看野景。曹老鹞子并派两个弟兄,陪着他闲游。韩广发由东边来的,现在却由西边出去,一走过野竹林子,便是一片平原。平原之间,一条很宽的道路,直到一带远村子树边,才看不见。陪韩广发的两个人,有一个就是昨日引见的千里马,比较熟识一点。韩广发问道:“昨天晚上,有许多朋友在一处吃饭,那都是这里的首领了,不知道还有我没见着的没有?”

  千里马道:“我们这里人多,你老哥哪里能够个个都遇得着。”

  韩广发道:“我在南京就仿佛听人说,这里有一位女英雄,何以不曾看见?大概这又是远方人多事,造的谣言。”

  千里马听了,只和那一兄弟微笑。韩广发道:“若是真有这样一个人,我倒很愿意见她一见。女人懂武艺的,我倒会见不少,但是真有能耐的,我却没有会见过。”

  千里马笑道:“这话不能那样说,不到泰山不知泰山之高,不到南海,不知南海之深。”

  韩广发听他的话音,似乎说到这个女英雄的事,却又有些真。便道:“大概这女英雄是真的了,不知道这位女英雄在这里是什么地位?既然是英雄,光明磊落,是不怕事的,何以对外面倒像有些隐瞒的样子呢?”

  千里马受不住他的话一激,便道:“老实告诉你吧,她是这里横将的干姑娘,很听横将的话。横将只要她管家事,所以她不出马。真要说她的能耐,的确不容易找到几个。你不信,她一会儿就要由这里过,你看看她那样子就知道。”

  话谈到这里,只见大路的远处,一条黑影,靠住了地皮,箭一般的快,奔将过来。韩广发吓了一跳,连忙闪在一边。千里马笑道:“我们来宝回来了。”

  让那东西奔到近处一看,这才看明,原来是一条黑毛犬。那狗跑到这里,才放慢了脚步,但是依然一跳一跳的走去。韩广发道:“你们这里的狗,训练得真好,很能帮主人的忙。”

  千里马道:“这不是护院的犬,乃是我们大姑娘的猎狗。每次姑娘出猎,都是带了它去。它回来了,大概姑娘也快来了。这不是来了吗?你看。”

  韩广发望前看,只见有六七匹马,拥在一处,向这里跑来。跑到近处,马上的人,除了一个女子之外,其余都是短衣壮汉。那女子的马在最后,因为快进庄了,马已改了便步。她骑在马上,回头一见韩广发,连忙揽住缰绳,拿了手上的马鞭,指着千里马道:“老马,你们同来的那一位是谁?”

  千里马道:“就是昨天来的那位韩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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